入情

张云雷看到梁素婉的时候，除了惊讶，心中还莫名的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情绪。好像是呼吸有些窒塞，有一口气堵在胸腔当中出不来，很不舒服。他和梁素婉不过是一面之缘，却不知为何，好像是没有缘由一般的对她有些排斥。

“梁姑娘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这话问出来，总感觉有些酸酸的，好像在问梁素婉这么晚了乱跑什么一样。有的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张云雷自己也许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和杨九郎之间微妙的感情是怎么一回事儿，但是作为旁人的梁素婉却早已是看的明明白白。

她听张云雷说话的语气便察觉到了他可能是误会了什么，连忙着急的摆摆手道：

“并无他事，只是来找杨公子当面道谢，今日之事，多亏两位公子了。”

梁素婉的确是来道谢的，只不过，不仅仅是道谢那么简单。她的身上，还带了一块雕花盘纹的玉璧。她自是知道杨九郎去她的藏古斋就是为了这枚玉璧，如今既然被他所救，那么这块玉璧，干干脆脆当了谢礼也没什么过分的。

不过她并没有解释的那么详细，她只知道杨九郎在寻找玉璧，却不知道杨九郎是奉了张云雷的命令，所以便没在张云雷的面前提起。她原本就是一位寻常百姓，江湖世事，着实是不清楚。

张云雷听了她的回答，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是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杨九郎不在？”

“刚才敲门，并没有人应声。”

听闻此话，张云雷脸上的寒霜更盛几分。他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要把话说清楚，到这里却见不到当事人的影子。他满心的压抑与纠结无处发泄，反而是引得他更加胡思乱想起来。他不明白，明明不久前还是对着自己含情脉脉的人，怎么就会一转眼间就不见了身影。还是说，杨九郎的那些话本来就没有其他的意思，是他自己胡思乱想了？

越想越觉得心寒，张云雷不由得连嘴唇都紧紧的抿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年纪越来越大，却变得越来越容易痴心妄想了。仔细想想，除了之前和杨九郎的两次不得已的云雨，杨九郎对自己，对梁素婉，对旁人，好像都没有什么不同。

讽刺，特别的讽刺。在江湖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难道还渴望着真情实意吗？张云雷心中暗骂自己贪心，可是脸上失落的神情却是再也隐藏不住了。

梁素婉自然是看出了张云雷的异样，却不知其缘由，于是便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

“公子？”

张云雷回过神来，看到梁素婉还在面前，便淡淡的说了一声：

“姑娘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今夜，怕是等不到人了。”

这话暗含讽刺的意味，也不知道是在讽刺梁素婉还是在讽刺他自己。梁素婉也明白这是张云雷下了逐客令，她不是那没眼色的人，行了个礼便打算转身离去了。

谁知还没等她迈出脚步，走廊的那边却走来了一个人，借着昏黄的灯光，两人发现来人正是不在房间之中的杨九郎。

杨九郎刚刚从追花苑赶回来，还带着一丝赶路的气喘吁吁。他看到房门口站着张云雷和梁素婉两人，显然也是吃了一惊，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是梁素婉先反应过来，她见到杨九郎走过来，刚想行一个礼，不料却被身后张云雷的发言打断了。

“这大半夜的往外跑，白白让人家姑娘等你那么久。”

这句话一说出来，只要是不傻的人，都听出了其中浓浓的醋意，要说在场还没有察觉到的，怕是只有说这话的张云雷本人了。他本想对杨九郎说：你回来了，去哪儿了？可是话一出口，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杨九郎和梁素婉都是为之一愣，两个人有些尴尬的站在当场，却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话，如何回答。

张云雷显然是没打算放过两人，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道：

“梁姑娘半夜来此，就是为了向你道个谢，现下人来了，有什么话，赶紧说了吧。”

这句话前半句是对杨九郎说的，后半句却是对着梁素婉说的。梁素婉夹在两人之间，张了张口，却还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杨九郎见状，分明知道张云雷在吃醋，他不由得有点庆幸又觉得有些好笑。虽然不知道张云雷到底是为了什么具体的事情忽然这样，他还是站出来打了个圆场：

“现下已到深夜，有什么话，姑娘不妨明日再说。”

梁素婉听闻刚要松一口气准备离开，张云雷却又说了话，分明是一点都不领情。

“来都来了，何必等到明天，难不成这话还是我不能听了？”

杨九郎闻言叹了一口气，看来若是不随了张云雷的意思，今夜怕是要没完了。无奈之下，他又对着梁素婉说道：

“抱歉，梁姑娘，有什么话，这便说了吧。”

梁素婉也清楚，今晚这话是说也的说，不说也得说了。咬了咬下唇，她把手伸进怀里取出一枚玉璧，玉璧清澈透亮，雕花繁复精美，在灯光之下闪耀着一片光华，不是那枚雕花盘纹玉璧又是什么？

梁素婉忽略其他两人有些惊异的目光，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杨九郎说：

“大恩无法言谢，此枚玉璧，全当是谢礼了。只可惜我父亲已经驾鹤西去，它的身世怕是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一边说着，梁素婉一边将玉璧递了过去。杨九郎双手接过玉璧，脸上还带着一丝惊讶，愣了片刻后，才对着梁素婉躬身一揖。

“愧不敢当，谢过姑娘。”

见杨九郎没有推辞，梁素婉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她长得很漂亮，笑起来理应是光彩照人，可是现如今，这个笑容却透着有点哀伤。

“我要说的，也就这么多了，天色已深，两位公子早做休息。”

说完最后一句话，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她绕过了杨九郎，向着走廊走去，临别，还深深的看了两人一眼，那目光中，分明透着几分羡慕和几分失落。

望着她的背影，留在原地的两人有些回不过神来。不光是杨九郎，张云雷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一个发展。此时，他反而是变成了尴尬的那个，愣愣的呆在原地。

杨九郎回过头，看着稍微平静了的张云雷，问道：

“教主此番，又是为了何事？”

张云雷此时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本是来询问杨九郎的心意的，不想到这里便是对人家一番挖苦为难，现在倒是真的怎么也无法开口问本来想问的问题了。可是以张云雷的性格又如何能够后退或者示弱，只见他依旧是扬着下巴，状似盛气凌人一般道：

“你去哪儿了？”

杨九郎听他问这个，无奈的轻叹一声，犹豫良久，还是说道：

“属下去追花苑寻找一样落下的东西。”

张云雷一挑眉毛，有些怀疑的问道：

“什么东西，值得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去找？”

“是一件，对于属下很重要的东西。”

听了这话，张云雷更是好奇。杨九郎平日的吃穿用度都平凡的很，他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杨九郎牵挂到如此境地。他看着杨九郎的眼睛，却更是不依不饶了，好像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真想见见是什么东西了。”

杨九郎听闻此言，一时有些无话。他同样望着张云雷，目光深沉，带着几分似水的温柔和无可奈何般的宠溺。张云雷被他这目光看的脸上有些发烫，只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开始加快了，觉得他再这么看下去，自己便不敢和他对视了。终于，杨九郎轻声的回应道：

“好。”

他把手伸到怀里，再拿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柄华美无比的匕首：银的质地，华丽的雕花，以及镶嵌其上的五光十色的宝石。流光易转，绚烂至极，如天边最后的一缕晚霞。

张云雷一眼就认出了这把匕首，正是他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的霞燃。还没等他说什么，杨九郎却是开了口：

“属下私藏了教主的东西，还请教主责罚。”

嘴上说着自责的话，可是语气却是平稳的，丝毫听不出羞愧的意思。杨九郎的手握着那柄匕首，根本看不出来他打算把它还给张云雷。此时张云雷的心里五味杂陈，杨九郎的举动让他无措，无法不让他心绪涌动，一发不可收拾。他不去看杨九郎的脸，也压根没想过要去治他的罪，只是有些别扭的轻声道：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愿意拿着，便拿着吧。”

说完他好像是再也待不下去了，转身就想走。可此时杨九郎却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腕，胸膛贴上他的后背，在他的耳边温柔的问道：

“教主此番来，就是为了问我去哪儿了？”

这语气中带着笑意，询问中透着调戏的味道。张云雷只觉得杨九郎的声音冲击着自己的耳膜，让他无法忽视，无法不去在意。他忽然想起自己来的本来目的，可是在这么暧昧的气氛之下，他反而是怎么都问不出来了。

“你……你…”

张云雷一连‘你’了几声，到底是没能把问题说出来，他挣扎着想把手腕从杨九郎手中挣脱出来，可杨九郎依旧是握的紧紧的，反而是引着他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

杨九郎看着对面低着头的张云雷，沉默良久，忽然无比郑重道：

“只要你不先松手，我就永远不放开你。”

这句话说得声音不大，分量却是不可言喻的重。

张云雷只觉得自己的天空忽然响起了一声惊雷，只是惊雷过后，不是大雨倾盆，反而是拨云见日，阳光穿过云层，洒落大地，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

他浑身不自觉的有些颤抖，一时间所有的回忆涌上心头：杨九郎抱着他无比担心的问他怎么来了；杨九郎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说别再受伤了；杨九郎任由他咬着喉结和他说他的命是他的；杨九郎一边把他按在床上一边在他耳边说‘一入情网，插翅难逃。’

张云雷停止了挣扎，生怕手上有什么大幅度的动作，那人的手便松开了。

察觉到张云雷的激动，杨九郎忽然觉得有点心疼，他一声轻叹，将张云雷揽进了怀里，紧紧的抱着：

“我不离开你，我喜欢你。”

他最终犹豫了一下没有用‘爱’这个字，因为这个字的意义太深重了，他害怕张云雷会一时接受不了，这种情感的压力也许会将他压垮。都说重病的人不能大补而是慢慢的调养，长久缺乏爱与安全感的张云雷也一样。他宁愿一点一点的慢慢来，把张云雷缺失已久的安全感一点点的补回来。

他的大脑一时一片混沌，思绪剥离之际他终于在一片漆黑中沉沉的睡去，这一次是没有丝毫的顾虑，也许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这样安全过，杨九郎在他的身边，他可以放下一切，什么都不去想。

不一会儿，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和黑暗，只不过这一次，却还有两个人在这深沉的环境中相拥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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