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晚会”的举办时间是十月末,期间有十来天的练习时间。
虽说施林从小就学吹笛子,可是在他妈妈死后,他就再也没有去可以练过。
有时候,他能明确地感觉到自己是在逃避着什么。
今天,他可能是被顾流盼殷切的眼神看得心底发热,一个秃噜嘴,就突然给顾流盼报了自己的才艺。但是既然自己都主动担了这份任务,那就要尽全力做好了。
他从北城回来的时候,着急忙慌,就只把重要的东西用一个大行李箱带了回来。
他在行李箱的最边角把布袋装着的竹笛取了出来,习惯性用软布擦拭笛身,手指轻柔又缠绵地抚摸笛声,似是无言的交流和倾诉。
吹奏前和乐器交流是他跟着施母学的习惯,可到了现在,这个习惯就变成了他缅怀母亲的一个方式。
施母是江南女子,温婉又雅致,静若处子,安安静静往那里一站,便是江南飞絮,落花清波,美好到极致。
施林还记得,每次他和施母出去,很多人第一反应就对施母说:“你身上有一种江南女子的感觉。”
气质,生于骨血之中,散于举手投足之间。
抚着长笛,他突然有些想念母亲。
想念那个一颦一笑就是一场江南烟雨的女子。
想她的温言软语,想她的细心呵护,想她的周身花香,想出自她手中的可爱糕点……
施林不自觉地把长笛递到嘴边,开始吹奏,开始倾诉。
他把思念融在笛声中,希望他在天堂的母亲可以听到。
母亲总说:“乐器是你的伙伴,你要尊重它。”
母亲也说:“做人最重的无愧于心。”
…….
人一旦沉入回忆,就有些无法自拔了。
施林在房间吹奏,一首曲子接一首,都是缠绵婉转的音调。
一楼,一个身姿健壮的中年男人打开门,听到绕梁的音乐,他突然停住了步伐。
而后,像是猛然惊醒一般,拔腿就跑,寻找声源。
他怀着激动而又踌躇的心,推开那扇门。
看见少年比他更挺拔几分的身姿,他一时说不清自己是遗憾还是庆幸。
他喃喃道:“不是她啊……”似在回忆记忆深处的时光。
施林正眯着眼吹奏,猝不及防被推门的动静给叫停了。
他睁开眼,对上男人的眼睛里还蕴着浅浅的一层水雾。
他飞速眨了眨眼,把那一帘的情绪都伙同着泪一同搅散,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张了张嘴,找回自己的声音。
“父亲。”
叫出口后,他心底突然席卷出铺天盖地的迷茫。
父亲?
施林已经好久没有叫过面前这个男人一声父亲了,一时之间,他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就像母亲还在的时候,他从南城回来,母亲坐在沙发上冲他温婉的笑,声音轻柔地问他:“舟车劳顿,累了吧?”
施飞远也有一瞬间的错愕,他差点没认出这个挺直如竹,身姿似松的少年是他的亲生骨肉。
不过终究是一个在商场上混迹多年的老手,他一瞬间就将情绪收敛,表情切换很自然。
“施林?你怎么回来了,不上课吗?”
施林顿了顿:“我回南城已经一周多了。”
施飞远是冰球远动员出身。
一般运动员的脾气都有几分倔,更别说是练过冰球这种身体碰撞的运动员了。
所以,施飞远这个人不仅倔,还有点暴躁。
果然,他一听施林的话,说话的音量就加大了,神色也突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施林低了低头,不想对上施飞远愠怒的脸:“我想一直呆在南城了。”
“那你不打冰球了?你要知道北城的昆仑队可是国家运动员的摇篮,好不容易进了队,你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施飞远怒目横对,眼睛里都蓄着火,全然把他当成了他平时呼来喝去的下属。
“我觉得,回南城比呆在昆仑队更重要。”
“南城有什么重要的?吹箫吗?干这些娘们唧唧的事情比当一个运动员更重要?”
施林从不觉得吹笛子是一件具有性别歧视的事情。
可他本来就不擅长和别人据以力争,更何况这个人是他的父亲,所以他沉默了。
施飞远以为他是被自己说服了,脾气也收下去不少,宽厚的大手落在施林肩上,用力地拍了拍:“施林啊,你是我的儿子。你要相信我是为了你好,你明天就回北城去,安安心心训练,好好表现,争取今年代表北城去参加全国冰球锦标赛。你要相信,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事业才是最重要的。听你教练说你最近状态不是很好,你就把这一周当成调节时期吧,明天就收拾收拾东西回去训练。”
施林嘴巴开合,可到底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勇气点头答应。
等施飞远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关门声才将他唤醒。
他轻声呢喃:“这明明是笛子。”
饶是施林脾气再好,这一刻,他也因为男人的话感到心里有不好的情绪在波动,更何况,他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没有棱角。
他真的很想告诉施飞远,除了打冰球他也有其它的事情想做,他的状态不好也不是这一周时间就可以调整过来的,他也不想再回北城去了。
心里堆着的情绪太多,想说是话太多,导致他这时候反而什么都不想说了,只想沉默。
无力地叹气,无力地收好笛子,他迈步走向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
他尽量压低声音,开关门的声音很小,可还是把床上人给惊醒了。
施淼突然坐起,抱着腿缩在床脚,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只有一种情绪,那就是惊慌害怕。
施林走过去,将即将掉下床沿的男孩抱在怀里。
他能感受到,施淼的身体在颤抖,牙齿碰撞,咯吱咯吱响。
这种眼神,就像是被主人抛弃之后只能在路边流浪的宠物的眼神。
孤独无助,更害怕。
施林此刻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无形之手握住了,然后伸出尖锐的指甲插进去,扣动,挤压。
百爪挠心不是痒,而是无处宣泄的痛。
他把施淼抱在怀里,用拥抱成年男子的力度来拥抱他,希望能给施淼一些安宁的感觉。
“淼淼不怕啊,哥哥在…….”
施林一直重复这句话,大手抚摸着施淼柔顺的自来卷发,一下一下,抚慰人心。
可是还是熬到凌晨三点才把施淼哄着。
他想把施淼放回床上。
可是他只要一松手,施淼就又会惊醒,睁大着眼,如受伤的小鹿一样看着他。
那个眼神,在无声地乞求。
不要离开,不要让我一个人好不好。
施林揉了揉酸涩的眼,把施淼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又是一天天明,晨曦钻进窗户,调皮地在小男孩的发丝上跳舞。
小男孩长得无比精致,皮肤是近乎透明的病态白,脸庞干净,连一颗痣都没有,睫毛长又卷,仿佛可以停住蝴蝶。
小男孩还有一双晶亮亮的大眼睛,瞳孔黑如墨色,堪比上好的宝石。
可是这双原本应该灵动的大眼睛睁开的第一瞬间是害怕,仿佛身处的不是柔软的被窝之中,而是有豺狼虎豹的野外森林。
施林醒过来就一直托着脑袋在观察他,见他一睁眼就瑟缩起来,施林一下子鼻酸。
他大手一伸,把施淼捞进怀里。
“淼淼早上好。”
回答他的是无声的凝视。
小孩眼里的恐惧消散了几分,与之替代的是惊奇,好像他是什么不可思议的梦境一般。
施淼伸出小手,食指很小心地戳了一下施林的脸。
再戳一下,又戳一下。
施林叹了口气,直接把施淼的小手扣在自己单薄却有力的胸膛之上。他直视施淼的眼睛:“摸摸,活的哥哥。”
就是这一句话说完后,施淼的大眼睛里泪水涌出,争先恐后,唯恐干涸。
小孩一边哭一边伸出手指抓着他的头发,用出声嘶力竭的力气,发出的声音却嘶哑无助。
施林被抓住头发,不敢大幅度动作,他只有温声哄着施淼,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
不知道施淼哭了好久,哭到后面也许是哭累了,他的眼睛里没有泪,只是瘪着嘴无声哭泣。
看得施林心都被揪死了。
哄好了施淼,上课时间也早过了。
施林就干脆不急了,他决定今天亲自送施淼去幼儿园。
给施淼换上幼儿园的校服,然后喂他喝了牛奶,吃了一个三明治,才慢慢悠悠准备出门。
施淼的幼儿园是一所很好的贵族幼儿园,距离他们家的距离比较远,倒是离上次他偶遇顾流盼的那个网吧挺近的。
司机如往常一样等在门外,等待着送施淼去学校。
可是今天,施林直接把司机打发走了,他把施淼搂在怀里。
望着施淼眼里细碎的阳光,施林轻笑:“淼淼,今天我们走路去上学好不好?”
施淼没有回答他,可是施林明显感觉到施淼搂着自己脖子的手紧了紧,无声催促他快点出发一般。
施林揉乱他的头发,又给他理顺,宠溺地笑。
自己家的小孩,柔柔软软的一小个,脸和他拳头一般大,真是可爱。
施林还没走出家门,就被一个清亮的女声喊住了。
施林回头,眼神变了变,礼貌疏离地笑了笑:“阿姨,有什么事吗?”
韩清砚抚顺自己的长发,缓缓走近:“今天我休假,我送淼淼去幼儿园吧。”
施林垂眸,看着眼前这个笑得柔和温婉的女人:“阿姨不用了,也不急在这一天。”
语气淡淡,语义却意味不明。
被拒绝了,韩清砚也不强求,她依旧笑如春风:“那好,你们慢慢去。”
施林点头,大步离开。
仔细算算,他应该有三年没有回南城了吧。
以前施母在的时候,他还会在寒暑假回来探望一下,可自从施母在三年前因为生施淼难产之后,施飞远在电话里通知他,说给自己找了一个新妈妈来照顾施淼之后,他就觉得自己找不到回家的理由了。
家里有了新的女主人,不是他的妈妈,那他有什么立场回家呢?
他对于韩清砚的印象又浅又淡,约等于毫无印象。
他们之间的关系连接就是施飞远,也只有施飞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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