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顾知夏谈心

顾知夏坐在椅子上，有一位护士正在帮她处理脸上的伤，她仰头，防止鼻血继续流出来。

她只觉得痛，很久没有这么痛过了。上一次痛，是在两年前，死者家属也是像这个老太太一样崩溃了，她被对方撞到墙上磕到了额头。

当时死者家属被其他人拉住，为了防止死者家属继续闹事，别人拉走了对方，可是顾知夏却永远都忘不了对方含恨的目光，那目光恨不得抽她的筋。

护士龙套：顾医生，这死者家属下脚也太狠了吧，人死了就拿你和江医生出气。

鼻血差不多止住了，护士正拿着棉签沾了消炎水往顾知夏脸上涂抹，清清凉凉的触感。

护士越想越愤懑不平，顾医生是医生没错，可是医生也不是神仙，总不能真能从阎王爷那里抢人吧。

顾知夏嘴角扯出一抹略微嘲讽的笑意，却痛得龇牙咧嘴，牵扯了痛处。

顾知夏：习惯了。

短短三个字，却饱含了顾知夏多少辛酸苦辣，多少无奈。医生这个行业看似风光，其实呀，不过是做牛做马，有时候还落不着好罢了。

顾知夏真的习惯了，这么多年来，什么样的家属没见识过，礼貌的，感恩的，撒泼的，打人的，笑里藏刀的……

生老病死在医院最常见不过了，当然人的善恶美丑也在医院展现的淋漓尽致。

顾知夏还记得有一年一个病人死在医院，家属反倒是乐得自在，人一死了，负担也就没了。

还有些则是，人一死了，子女之间就已经开始为了遗产你争我夺，毫不让步。

这两年，温馨的一幕是越来越少见了。无理取闹的病人以及病人家属越来越多。有时候，顾知夏都觉得累，她看着那些人的嘴脸，无数次反省自己，当医生到底为了什么？为了看他们的那副丑陋的嘴脸吗？

不，她当医生是为了救人啊，为了救更多的人，不应该这么怀疑自己最初的衷心。

护士龙套：还疼吗？已经处理好了。

顾知夏：好多了，谢谢。

护士龙套：那我先去忙了，你一个人可以吧？

顾知夏：可以的，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你放心去吧，我这真没事，

护士龙套：行，那药水我放这了，你要是疼就涂。

护士将消炎水放在桌子上，抱着生理盐水出去了，顾知夏一个人坐在这里，微微出神。

江辰来的时候就看到顾医生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鼻青脸肿的，看上去有些惨不忍睹。

死者家属那一脚确实有点狠，江辰瞳孔微微一缩，再怎么样，她毕竟是女人。

江辰轻轻地走到顾知夏面前，顾知夏感觉被一片阴影笼罩，抬头去看，是江医生。

顾知夏下意识地骗过头去，不想被他看到这么狼狈的一面，而且现在自己肯定鼻青脸肿的太丑了。

江辰：没事吧？

江医生轻如羽毛般的声音拂过顾知夏的耳边，她咬着下嘴唇没说话。

江辰见顾医生没说话，随意地靠在墙上，目光锁定着她，气氛开始沉默起来，谁也没有再开口。

顾知夏觉得有点让她窒息，她不喜欢被人这么盯着看，也不习惯和人这么独处一室。

深吸一口气，转过头，豁出去似的摇摇头，说了句没事。江辰露出一抹微笑，友好的微笑。

顾知夏：江医生，你笑什么？我有这么好笑吗？

顾知夏不解地问江医生，同时语气不悦，她都挂彩成这样了，他还笑她？

这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成的？石头吗？这么没心没肺的。这么想着，顾知夏有些排斥江医生，觉得他也不过如此。

江辰知道顾医生的情绪不好，不急不缓地开口，向她解释。

江辰：你别误会。

顾知夏：我没误会。

顾知夏倔强地看向江辰，江辰被她这幅表情震惊到了。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

陈小希也是和她差不多，遇到事倔强固执到钻牛角尖。就是因为钻牛角尖，钻散了两个人。

江辰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连他自己都说不上为什么，就是问了，问出口，覆水难收。

江辰：你有男朋友吗？

顾知夏：你问这个干什么？

顾知夏警惕地反问江医生，她有没有男朋友又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问她这么私人的问题？她不觉得她和他之间的关系，能亲密到可以问这种事的程度。

江辰心下也懊恼不已，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这么脱口而出了。

江辰：抱歉。

江辰：如果你不想回答，可以拒绝回答。我就是，随口一问。

顾知夏冷笑，随口一问？鬼才信。

亏她之前还看走了眼，以为他……没想到也不过如此，平日里却总是端着一副高冷禁欲的样子。

江辰挪开视线，目光放空，似乎想起了什么难过的事情，眉头一皱。

顾知夏也注意到了，江医生浑身散发出忧伤的气息，那种忧伤深入骨髓，痛入心扉。

他在想什么？他想到了什么？为什么突然这么忧伤？顾知夏坐在原处，默默地看着江医生。

江辰突然又看向顾医生，她和他记忆中的那张脸开始重合，争吵，闹分手，离开……

顾知夏：你怎么了？

顾知夏疑惑，她怎么觉得江医生在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江医生盯得她头皮发麻，让她忍不住出声询问。

江辰猛然回过神来，苦笑一声，她终究不是她。

江辰：顾医生。

顾知夏：嗯？

江辰：你也经历过吧？

顾知夏：经历过什么？

江辰：眼睁睁地看着病人死在抢救台上，死在手术台上。

顾知夏：经历过，而且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听到这里，顾知夏沉默了一会儿才有勇气继续开口，那种感觉，真的是能记住一辈子。

很多医生甚至因此承受不住，转行了，不干医生这个职业了。

可是那又如何？就算是记住那种感觉也做不了什么，回不去，救不了，徒增烦恼和懊悔罢了。

江辰：我毕业之后，有一次的手术，第一次眼睁睁看着病人……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顾知夏：我和你也差不多，我懂你的那种无力之感。

江辰：我以为我能救那个病人的。

顾知夏：我也是，我以为我可以救的，可是我错了，没救回来。

那是一段黑暗的经历，顾知夏那段时间甚至几近崩溃，无数次质问自己，到底配不配当医生。

无数次自我怀疑，自我否定，自我放弃，停职了一段日子，待在家里几天几夜没出门。

江辰：后来我觉得，是我的医术不够高，所以我来这里了。

江辰：我来这里之前，还有一个女朋友。为了这事，我们吵架了。

顾知夏：然后呢？

顾知夏扑闪着长长的睫毛，等着江医生接下来的回答，这和他问她有没有男朋友有关系吗？

可是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想要的回答，失望透顶，既然他不想说，她也不强求。

不过顾知夏还是很感谢他在她最煎熬的时候，和她说了这些话。她隐约猜得到他的用意，有些话没必要说破。

江辰：我还有事要处理，不说了。

江辰：顾医生，记住，你没有错，谁都没有错。

顾知夏听着江辰说完最后一句话，郑重地点点头，心里有什么悄然绽放。

顾知夏：我知道了，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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