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林尔有个好朋友,西城人,住在西十一区鹤行街,是个比她大两岁的男孩子,名叫颜风,她一直通过银鸽与他通信。可一个月前,颜风再没有回她消息。安林尔随银鸽进入城国,想亲自找到他。
安林尔起初以为颜风生病了,后来猜他可能随家人外出了,又担心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于是让会法术的哥哥,给她换上城族人模样,去城国找他。但哥哥能力有限,假模样只能维持到日落之前。
西十一区热闹繁华,街道四通。其地理位置和森国湖国都接壤,因此商业发达,奔走在街道上的拉车夫载的人非富即贵,大眼一扫尽是衣装得体大腹便便。
城国的风光和森国大相径庭,人们在砖泥建成的方体房屋中生活,小巷中偶尔钻出几个骑两轮踏板车的,路边蹲着个口冒白烟的,两条不知什么用的铁线将大街的地面一分为二。
安林尔此时黑发黑目,淡眉细眼,颇有几分城国古画中美人的韵味,身穿一套交衽素色的城国服装,像是出来逛街的良家少女。
她有着容易分心的性格,随银鸽前行的同时,瞅着路边花鸟虫鱼店,好奇烟贩子手中的方纸盒,又转头望着当街小贩喷油的炸锅……一笼肉馅饼出锅,那股对城族人来说极为诱人的香味,使安林尔难以控制地一窒,弯着腰干呕起来。
“什么东西……好恶心。”应该是熟肉的味道,她想。森族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城族人将食物煮熟的行为,明明那些食材都是大自然的馈赠,城族人却用一些奇怪的香料香油把食物弄变了味,闻着直叫人反胃。
一家店里出来个人,个子不高体型微胖,一个蒜头鼻子当当正正长在圆脸中央,看到一女子弯着腰在他家店门口,便走上去看。“姑娘?”
安林尔抬起白了几分的脸,看到个比她高不了多少的绿衣男人,正眯眼笑着对她说:“姑娘背的是个包袱?赶路辛苦,不如来我们店休息会儿?我们有好茶、甜点、水果!”
安林尔抬头,上面黄木招牌刻着四个大字——三个她都不认识,只辩出个阳字。城国语言除了一些日常字语她会写,其他都只会听和说。“阳”,“太阳”的意思?应该是个很好的地方吧,不过她有正事要做,还不想休息。
“不必了,多谢老板。”安林尔要走,男人却拉住了她胳膊,她一下子警觉起来。
“我可不是老板,只是个招揽生意的!现在是淡季,来坐一会儿,很便宜的!”胖男人觉得她看起来好说话,一下下拉着她,讨好地笑着。
店里热闹的声音阵阵传出,真不像是淡季的样子,安林尔本是可以挣脱的,但看这人只是想赚钱,心想进去坐一下吧!反正身上带够了钱,一杯茶水应该花不了多少,大不了就少吃一顿。“好吧。”
“好嘞!您想坐楼上还是楼下啊?”胖男人引着她进去,刚进门,一阵迂腐酒气扑面而来,这里一层满满的男人女人,仰笑畅谈,把酒言欢。
安林尔觉得不太对,记忆里没有听颜风讲过城国这种地方,不过既已进来,她便不好意思再出去。“有安静点的地方吗?”
“楼上啊!楼上清净,有单独房间,不过要贵一些了。”
安林尔心中叹气,贵就贵吧!大不了少吃两顿。“去楼上吧。”
楼梯折转,上面是扇门,应当是用来隔绝声音的,进去后关上门果然不太能听到下面嘈杂了。这层通有几条走廊,分有很多大小不一的隔间,安林尔第一次见把房层分隔成迷宫的。
颜风曾嘱咐她不要相信任何人,安林尔一直记着路线,胖男人掏出一串钥匙开了房间门,里面是个很大的方卧榻,上摆有桌子杯器,房间装设清雅,还挂有花丛画幅。
男人称去拿菜单,安林尔便在房间等待。
听到窗外“呜”地一声,像是森国送新娘出嫁吹的乐曲中的一个高音,安林尔推开窗户,见一四四方方的庞然大物,沿着街中的两条铁线移走,速度比旁边的拉车夫跑得还快,行人都习惯地避让开来。
这是什么怪物啊?里面好像还有人?安林尔撇撇嘴,一低头……正正撞上旁边卖馅饼的小摊新出锅馅饼的烟气,顿时安林尔整个鼻腔全是令人作呕的熟肉气。
“唔……”不行了这次真的要吐了……安林尔爬下床塌,夺门而出,但不知哪里是厕房,往楼梯的位置跑去。迎面看见那个绿衣胖男人,带着一个穿着和他一样的人从转角后出现,对方也看到了她,只听一句:“她想跑!”两个绿衣人就朝她奔来。
来不及多想,安林尔转身就跑,那阵恶心也被吓了回去。几回折转没甩掉他们,忽然跑进一条死路,尽头是一扇门,她以为她阴差阳错找到了通往楼梯的路,加速跑上前撞开门——叮咣一声铁扣落地,她的胳膊痛了起来,安林尔这才发现这不是楼梯口那扇——那扇没有锁。再抬头屋内几个衣款很正的黑衣人,有的肩上还有小星星,齐齐带着惶恐和惊讶看着她。
“说!你是不是来打探的?有什么企图?”
安林尔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扣押了。
安林尔从没到过这种地方,一间又一间狭窄阴暗、散发恶臭的铁牢中,有的犯人枕着地上的肮脏被褥大声打着鼾,有的衣服破烂难以敝体,有的看到新来的女犯人激动得把铁门折磨地哐当哐当响。她快要哭出来了,不愿再在这老鼠蟑螂尸体四横的土地上迈一步。她身后官兵手持铁链,一边大吼两边的犯人,一边不耐烦地戳着她往前走。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戳青了,两侧禽兽敞开衣裤对她说着污秽不堪的话语,她害怕得要命。
听那些男人说,关押女犯人的区域没有多余的房间了,先随便找个地方关起来,明天再审。接着她就被推进一个积满灰尘和蛛网的储物室中,捏着下巴灌进一个白色药片,手无缚鸡之力的安林尔在那些人走后就昏睡过去。
地牢门口。
“今天上头说会来个官位很大的人例行抽查,太阳都快落了,不晓得还来不来了……”斜端着枪的大个子士兵发出疲惫的声音,他的肚子半小时前就开始叫了,无奈只好讲讲话转移注意力。他旁边个子稍小的兵没有理会他,把身体的重心从左脚转移到右脚上。
太阳落了一半,天空泛着紫红,余晖慈祥地照着士兵们手中的锃亮的枪。他们等的人终于来了。
从远处看就知道那几个骑马的人和这里的兵不一样。为首的戴着一顶精致的军帽,上面的马形军徽在夕阳下泛着金光,身上的黑色披风随着风上下浮动。这几个人的军装没有一丝折痕,不像那几个守卫,军服都洗得发灰了。
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地牢总管匆忙小跑过来,跑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摸摸头顶,摸到他沾着黄土的帽子才放心地迎上前。
领头的握缰勒马,一甩披风抬腿下地,动作行云流水。
总管脱帽行礼,年龄看起来只有四五十的他竟然已经完全秃顶了,这么一摘帽子显得更老了。
“秦上将,骑了这么久先休息一下吧,地牢都守得严着呢!我们这儿是您今日要查的最后一个地方吧?真是辛苦,都这么晚了。”总管一边油腔滑调一边仔细地观察着那人的一举一动,想着接下来要给他拿披风,然后带他到自己房间的客厅中喝两杯茶。
可那人只是看了他一眼,礼貌性地行了军礼,解开披风抖了抖灰尘,搭在自己的手臂上,自顾自朝地牢走着,背脊挺拔如山峰。他就是西城上将,秦休。
“张总管,劳烦带我看一下地下。地上一区二区有人看过了吧?”秦休径直走向地牢,随行的人留了两个看马。
“看过了!中午那会儿看的,说大伙办的不太合格,我们饿着肚子忙了一下午!上将查吧,我们都查过,绝对合规!”地牢总管名为张雍,此时正自信满满地附在秦休旁边说话。他知道这个人万不可得罪,家庭背景强大,军官路一帆风顺,在政界说话十分有分量。
门口刚刚还吆喝着饿的大个子见着来人立即抖擞精神,用力瞪着眼睛,他旁边的小个子也站的笔挺。秦休从守卫们身旁走过,那二人实在没什么起眼的,但秦休停在他们面前,二人心里的激动和紧张此起彼伏。
“张总管,明日你派人去十一区东纺织厂,给大伙取套新衣服。”他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吐字稳重清晰。
“好,好,是该换换了,看这扣子都掉了。”张雍用他那指甲中嵌着灰尘的手指捏住大个子的领口。
刚下地牢,连犯人都没见到,一股混杂的臭气扑面而来,除了张雍无反应,秦休皱起眉头,后面几个都立刻捂住了口鼻,还有一个忍不住要干呕。
“上次清理是什么时候?”
张雍感受得到秦休隐隐的怒气,语气又弱又无辜:“上将啊,这两星期前才带他们清洗过,牢房也都扫了,这些人就是干净不了多久,哪有那么多钱给他们三天两头地洗啊!”
秦休一时没想出对策,地牢通风本就不好,怕他们逃走,连厕房都挖在地下,阴暗潮湿的环境难免蟑螂臭虫老鼠横生。
下面两条走道,四排狱房,狱房除了面向走道的是铁栅栏,其他三面都是看不出本色的水泥墙。顶灯隔几步一个,灯罩不是破了口就是被熏的黑黄。
地牢里几乎都是无期犯人,知道每月查牢的惯例,都乖乖缩在角落,避免给自己惹麻烦使得接下来几天没饭吃。以前都是来个肩上扛金一星的,象征性转一圈就走了,偶尔还会有人拍个照。这次进来个陌生面孔,肩上竟然三颗金星!
秦休走过一干人面前,时而低头抬首时而用皮靴踩两脚铁门。
偷偷瞧着他的众人忍不住往牢门前挪了几步,有几个大胆的靠着墙直直盯着秦休——他们自从进了这里就再没机会女人,这是坐牢最让他们抓心挠肝的事情,看着眼前面容俊朗的军官,竟一个个在脑中生出歪心思。
秦休面相温润,肤色较浅,鼻梁挺拔,健康的气色又给他添上淡红唇色,容貌的确是比较优秀。可这张脸明显阳刚气重,看来这些被关得神经错乱的男人几乎失去性别概念了。
走到一间房前,里面散着沾满泥垢的头发、胡子和衣服上沾着饭渍的中年男人,猛地靠上前来,秦休被惊了一下,但没有表现出来。秦休看到牢门上一处铁钉挂锈,便忽略牢中犯人的奇怪神色,抬手推了推连接的那根栏杆。正是这一举动,引发了那犯人的“扑食”,秦休瞬间收回手后退几步,只见里面那人面目狰狞地笑着,用力把胳膊伸出铁栅栏,嘴里含糊着说了一句:“今天走了什么好运!两个!两个……”
秦休看着他,最多也就四十出头,张总管喝几声把他吓到了墙角,说这犯人在这里呆了快二十年。二十年,已快不成人形⋯⋯
张雍也被吓着了,对里面中年男人吼一句“再敢靠过来试试”,又对整个地牢大喊“都给我老实靠墙角坐好”,说第二句的时候唾沫喷到了旁边扒着栏杆的光头脸上。
将要走到地牢最深处,这时,秦休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抽泣声,他本来没有在意,可再听便发现那声音不像个男人能发出的。地牢男女分开,这里不可能有女犯人!
秦休蹙起双眉,顺着声源过去,走到了墙角隐蔽又狭窄的破门前,地上正要钻进破门缺口的灰色长尾巴老鼠登时撒腿撤走。
张雍心都要吓到肚子里了。
“还不开门?”秦休身旁模样五大三粗的士兵厉声道。
“是、是……”张雍连声应着,从屁股兜中摸索出一大串铁丝穿起的钥匙,那串钥匙把他的裤兜磨破了几个小洞。
“吱呀呀——”安林尔抬头,正对着个好几个黑衣人,她跪坐在地的身子顿时僵着不敢动。一干人皆是大惊,这女孩银色头发、皮肤雪白、双眼彩色,明显就是森族人,怎会在地牢里?
张雍见秦休面容严肃,来不及想女孩样貌的突变,冲上前解释到:“她,她是被周上校带过来的,她是森族派来偷听国事的,周上校他们在⋯⋯茶馆商讨城森二国粮食交易的问题,这人却在门外偷听⋯⋯就让我扣押,明日审。”他说完这段话额头上浮起一层虚汗。
安林尔不明白那些话,只看出为首的应该是他们的头领,那个把她抓到这里给她灌药的丑男人似乎很怕他。
“周上校的事我会去问清楚,这女孩是什么身份我也会查明,但绝不能把她关在这里。”秦休把自己的披风递给身后一个人,眼神示意那士兵,转身离开。
听到“头领”的话,安林尔感觉他更为安全一些,而且他带来的黑衣人给她披上了披风,还解开了她手上粗糙的麻绳,带她离开时也没有推她,于是安林尔乖乖跟他们走了。
张雍看着那女孩被带走,克制着喘气蹭去头上汗珠,送秦休出了牢房连话都有些说不利落。“秦上将辛苦……下次……不,我们以后会做的更认真,这次这女孩,是我办事不力……”
秦休上马,俯视手足无措的张雍,“张监管做好该做的就行,监狱的事务应当很繁重,希望您多操劳。我刚刚到任,以后还会有多次交接,管理上的一些事可能还需向您请教。”
“应该的!我肯定知无不言!”张雍被秦休肩章反射的落日余晖刺了眼,抬手压了压帽檐。
安林尔被一个健壮的黑衣人抱上马背,这些人就这样把她带走了。
张雍看着远去的马尾和扬起的尘土,紧紧咬着牙,耷拉的眼皮尤为沧桑。他朝他的小房间走去,掰着个曲折无形的铁丝圈,上面串着牢房内所有钥匙,他塞回兜里,用力过大,铁丝把他的裤子戳了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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