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上将,那女孩什么都不说,只是哭。”
说话的是冷华,秦休最得力的参谋,浓眉大眼,长相憨厚,体型健壮,穿着和秦休一样款式的军装。他到秦休房间报告时,一脸的无奈。
秦休坐在桦木桌前,鼻梁上架着金属框眼镜,斯文的像个学究。他正边低头看书边记录着一些东西,闻言停顿了下,摘下眼镜揉了揉晴明穴。“我跟你去看看。”
秦休到了挂有“招待室”的房间,看到安林尔坐在沙发上,眼睛都哭肿了,袖子也擦湿了。“拿个湿毛巾来。”他说,又让其他人都出去,要和她单独谈话。
这会儿安林尔似乎哭累了,正轻轻抽泣,见着来人,是那个救她出来的“头领”,她安静下来盯着秦休看。秦休走近她,见她没有表示害怕,就蹲在她面前。安林尔发育晚,十四岁了个子却很小,身上的城国服装衣服松垮,秦休蹲下后恰能和她平视。
“你叫什么名字?”秦休用的是森国语言,微笑柔声并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安林尔觉得眼前这人比刚才在地牢中见到的不太一样,更温柔了些,摘了军帽,露出干净利落的短发。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讲,健壮的黑衣人送来毛巾就迅速闪了出去。秦休认真地将毛巾叠成方形递给她,问她:“你来擦,还是我来?”
安林尔伸小手去接毛巾,碰到了秦休的指尖,毛巾温凉,手指要热一些,她触电般猛地收回手。秦休不明白她怎么又不接了,握着毛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试探地抬手去擦安林尔的脸,安林尔没有反抗。他下手极轻,毛巾似乎没几下挨到安林尔脸颊,仿佛只是象征性擦一擦。秦休以一个直男角度感觉已经擦干净了,把毛巾放到一边,继续思考怎么让她说话。
“我叫安林尔·克斯汀。”安林尔突然哑着嗓子说道。
秦休大吃一惊,这女孩会说城国语言,而且还是克斯汀家族的……他接着问:“名字很好听,那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呢?”
“我不知道。”安林尔说。
秦休疑惑,克斯汀家族是个大家族,掌管森国西部,若眼前女孩是克斯汀的血脉,怎会不知道父母姓名?
安林尔看他不相信的样子,不太想解释。她确实不知道,克斯汀统领算是她的养父,她懂点事了,问起自己的母亲,统领就告诉她她是捡来的。安林尔与统领相处的时间不算很多,但却是她唯一能感受到爱的人,她没办法去找亲生父母,也没人能帮她。
秦休沉默一会儿,突然笑了,安林尔虽然不明所以,但忍不住跟着牵起嘴角。安林尔呆呆地瞧着他,这样好看的笑容,宛如阳光穿过树叶,花瓣落入清泉……
“你的眼睛真好看,好似包罗万象。”
包罗万象……和颜风说的一模一样!安林尔想,或许城国人对她眼睛的看法都是这个词,回家了她一定要搞清楚它的意思……
“送你回森国,好吗?”秦休说。
“你们……不是要审问我吗?”安林尔乖乖地看他,神色小心,秦休见状怜惜地伸手轻揉她的头,回答到:“不审了。”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孩子,天性纯良。”
外面天已经黑了,她出了那栋写着“西十一区军营总部”的黄色方体建筑才知道这里是军营,来的时候太害怕了什么都没注意。森国军营她都没见过,竟然进过城国军营!这事又可以跟她的城族朋友说了……想到这里,她才发现自己有大事没做。
门前一列迈着整齐步伐的巡逻兵走过,一个士兵出于好奇扭头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她正披着秦休的黑披风,那披风太长,拖在地上一大截。她在城国的确特殊极了——及腰的银发微微自来卷,眉毛颜色也很淡,肤色雪白,瞳中犹如五彩云翻卷,色无定数。
秦休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走吧,跟着那位高个子叔叔。”
安林尔抬头看着戴军帽的秦休,他又恢复了初见的威严之貌,顿生距离感。这是个好人,安林尔心想,将来自己是要报答他的。她抬头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秦休,秦江的秦,休止的休。”
安林尔坐在冷华身前,高大的冷华挡住了她回头的视线,她扒住他粗壮的胳膊探头去看远处的黑衣身影,秦休身后打着金黄灯光,右肩上三个明晃晃的闪亮。秦休好像看到了她的小脑袋,朝她招手,隐约是笑了。
都怪这黑夜太模糊!她心想。
冷华拉起缰绳,用森国语言说:“小姑娘,坐好,哥哥很快骑马!”
安林尔:“……”什么啊,这个叔叔连语句顺序都搞不清……
安林尔耽误了时间,怕回去晚了被人发现,没再去找颜风了,她说她有坐骑,没让冷华再远送,最后自己骑着白貂回家了。
到了房间,银鸽竟落在那里,脚上有个纸卷,那种纸只有城国有。上面写着:“你我种族不同,现在我已长大,不合适继续来往,再不联系罢。”
字迹和颜风一样,是他写的。安林尔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唯一的朋友,因为种族不再理她了。
安林尔用本就肿了的眼睛又哭了一晚。
一晃三个月。
没了朋友,她也不再主动出门了,有时哥哥会来找她。安林尔的哥哥乔历·克斯汀是克斯汀部落的大王子,将来要继承部落统领位置的。
安林尔生来发色、肤色都极浅,而且,没有瞳色。她的视力没有问题,只是别人都会觉得她模样吓人。小朋友们刚开始不跟她玩,后来克斯汀统领找来和她年龄相近的,硬要他们带着安林尔。可在背后,大家都欺负她还给她起难听的外号——白面鬼。安林尔不敢告诉别人,经常自己待在房间里伤心难过。
直到森族有人发现了修炼法术的秘籍,克斯汀统领学来画瞳之术,给她画了最美的双眼,彩色雾瞳,世间独有。
不过孩子们依旧向从前那样对待她,后来乔历出现了,带她到处玩,两个人偷偷把森国南方玩了个遍。乔历虽然人不怎么有趣,但知道很多好去处,不过遇上城族人颜风后,安林尔很少跟乔历出去了,只会问他好玩地方的位置,然后和颜风一起去。
颜风不和她来往了,安林尔才发现只有乔历会一直守着她,想起自己推脱乔历那么多次,找颜风却不找他,心里着实有些愧疚。但乔历人是真的无聊,跟他交流属实没劲,而且克斯汀统领给他派了那么多训练任务,安林尔也不想他耽误了功课。
安林尔没有课的时候,就坐在镜子前捣鼓头发,她左右打量发现把头发全部盘上去没有盘一半好看,于是将散着的发梢理顺。她抬头在镜中看到门口来了个轿子,但懒得起身,看到进来的人是乔历。
“安林尔,听说你很久没有出门?”乔历面容温和,音色清朗,但体态拘谨腼腆。
“不想出去。”
“你怎么了?”乔历问道。
“我没事。”安林尔语气淡漠。
乔历觉得安林尔很不开心,又像小时候那样闭塞,他思来想去,看安林尔扎了新式头发,就夸了一句:“头发很好看,像爱纱姐姐一样。”
哪想这句话又让安林尔想起伤心事。
爱纱是克斯汀的大公主,乔历的亲姐姐,去年刚刚嫁到江昙部落。出嫁当天,新娘的长裙美得惊人,五光十色的薄纱层叠,上有繁花坠点,加上柔美的笑容,宛如一出尘仙子。
安林尔扒着窗户朝下看,金色花轿从地上缓缓起飞留下一道朦胧星光痕迹,以及阵阵清香,往前飞去隐入雾中,那绚丽美妙的剪影在安林尔眼中一直抹不掉。她想,什么时候她能出嫁?大公主二十六岁嫁人,假如自己也是二十六岁成婚,现在十五岁,还要十一年啊……真久。
安林尔低眸看众人渐渐散开,唯有统领和堂后仍在并肩遥望。她又想,嫁给谁呢?谁会和她一起相守到堂后这个年纪呢?颜风吧……安林尔忍不住扬起嘴角。
再见颜风的时候,安林尔在一旁不好意思地问她:“颜风,以后……你愿意跟我成婚吗?”颜风看她一眼,爽朗答道:“可以啊!父亲、母亲,还差个孩子,人不够……”听对方答应了,安林尔的脸颊突然烫了起来,她借托下巴的双手挡住了红脸,心里美美笑起来。
安林尔发起了呆,眼眶好像红了,乔历沉默下来不敢再多说了。
又一晃三个月。
城国不满森国在边境驻扎大规模军队进行演练,要求他们撤离,森国兵里为首的军队是克斯汀部落的。双方将领约定在森国一处边境树堡商议沟通。
“安林尔,你不是说想去看军队,他们这几天在演习,你去吗?”乔历裹着个红狐皮毛,上面缀着排贝壳。
“不去。”她说。这么久下来,安林尔不但更加自闭,还没了精气神,也不玩头发了任由它散着。
“那……好吧,今天城国来人了。”乔历觉得提起城国安林尔会有兴趣,果不其然,安林尔问了起来。
“什么人?商人?”
“是军队的,大部分是有肩章的,里面还有金星,应该是参谋或者将官,来头不小。”乔历学过这些,在安林尔面前炫耀了一番。
听到金星,安林尔记忆里清晰可见的阳光笑容跃然眼前。“去看看。”她说,然后朝着树形衣架抬手,上面银狐皮毛褂子一起一伏飘来,像荡漾在水面。
乔历面有欣慰,不知是欣慰安林尔法术有所进步,还是她拿的皮毛刚好和他身上的相配。
两个狐毛小人骑着安林尔的白貂到了那处商议大事的树堡,躲在附近的黑森林中,这里有点远,赶来花了不少时间,幸好城国人还没走。门口四个黑衣士兵一人一角牵制着马匹,还有几个森族兵,红色衣装尤为显眼,腰上缀着不可名状的尖锐石器。
树堡一层内垂着黑帐子,完全看不到里面,那种黑帐子是施了法的,隔音隔扰。过了一会儿,里面出来一些人,安林尔从树后伸长脖子,先出来的棕毛旺盛的是克斯汀统领,后面一个城族人搬着个奇怪方体器物对大家说了什么,一干人就排列在树堡门前,统领和一个肤色最白的黑装人站在正中。
是他!是救她的那个人,叫秦休的。
安林尔和乔历的位置正对着树堡门口,乔历看他们面朝这边站,恐慌地隐在树干后,安林尔依旧大胆探头,甚至还冲他们招手。
秦休隔着照相的士兵看到了黑树林中一张雪白的脸,挥舞着短短的小手臂——那是一个银头发的女孩,面容灵秀。
显然他还记得她,朝她笑了,这次的微笑露出一点整齐洁白的牙齿,安林尔灵魂出窍似的目光呆滞,手越挥越慢。
所有人都在看照相机,没人察觉到这个小人,一道闪光向众人网了两下,大家散开,秦休和克斯汀统领微笑握手。不一会儿,照片从不到半米高的照相机中嗡嗡出现,一共两张,秦休双手送给克斯汀统领。统领第一次见这有趣的东西,大夸神奇,命侍从收好照片。
黑白照片上,秦休笑得最为灿烂。那时候的照片模糊,看不出秦休和其他人的视线有细微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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