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章一路前往南山道府衙,远远看见门前站着一个老人,近了下车拱手道:“白鹿洞贺子章见过谢老”。
谢郑玄伸手搀起他但觉有些奇怪,看他风尘仆仆,不好发问道:“传薪一路辛苦了”。
传薪是贺子章的字,白鹿洞中儒士常称他为贺传薪。
谢郑玄带着贺子章进了府衙,回身对身后衙役点点手指,示意教他们把马四带去安顿,道:“此番路上可遇见什么麻烦事没有?”。
贺子章道:“那倒没有,都说南山道恶水穷山,前些日子见了青冥山以北的民风,确实有些彪悍”。
谢郑玄哈哈大笑道:“此间士子文人皆洒脱豪放,大概是受了曹子昊的影响”。
贺子章听到曹子昊三个名字,立马变得恭敬道:“曹先师虽与我白鹿洞教义上有些出入,可毕竟是先师,不敢妄议”。
谢郑玄道:“你们这些儒生,整天好像被人跟在身后偷看你们一样,畏手畏脚,生怕做了什么有违经义的事,说了什么离经叛道的话被人听去了”。
贺子章汗颜道:“唉,谁说不是,晚生苦读二十余载,又在白鹿洞阅书千卷,不惑之年方才有了南山道知府这差事,天下士子熙熙攘攘,哪一个都在盯着朝廷的官吏,都说墨锋三尺可杀人,殊不知,这些刀刃,大都斩在了自己人头上”。
谢郑玄长出一口气道:“好啦,你也别跟我这儿抱怨,行了几个月的路,怕是已经累了,你先休息,明日我与你交接”。
贺子章拱手作揖,送出谢郑玄,浑身像是散了架,脱去鞋袜,躺在床上。
是夜,谢郑玄眉头微皱,盯着天上那颗闪过的流行,喃喃道:“此间……怎么会有圣人气象?”。皱眉半晌,不知道什么原因,但见九宫星座间氤氲着一团雾气,的确是圣人象不假。
踌躇许久,缓缓进屋。
千悦睡不着觉,坐在院中怀抱琵琶,李惊云提着一大包药从门外走进来,见了月光下人影,一呆道:“千悦姐姐”,说着坐到千悦身边道:“大夫说秦大哥受了内伤,经脉碎裂,而且还有一处穴道不稳,需要调理好几个月才行,而且好了之后能不能练武都是另一回事儿”。
千悦默默无言,眉头蹙在一起,短短叹气道:“他从小就命苦,怨不得别人”。
李惊云道:“我大哥跟我说过,人命在天,改命在己,若是自己都认命了,那肯定没办法了”。
千悦闻言一呆,仔细看着眼前男子。
只听李惊云又道:“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幸亏掌柜收留了我,后面又被干娘带到了岛上,承蒙义父教了功夫”,突然噗嗤一笑道:“还认识了……认识了一个很聪明的人,比起我来可聪明太多了,她常说要是我有她半分聪明她都不用担心了……”。
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然后我干娘也死了,如今……”。
又笑道:“的确是很聪明啊”。
突然没了声音。
千悦呆呆的看着眼前之人,一阵凉风刮过来,恍然从梦中惊醒,低头拨弄着琵琶,清音传遍天地。
客栈中的住客纷纷探出头来,掌柜的闻声,从柜台后面走到院中,但闻琵琶声中夹带了一些说不上来的情愫,默然看了许久,轻叹一口气。
喃喃道:“若不是没办法,谁又能把傍身之物抵押出去呢?”,想了想,苦笑道:“若不是没办法,何尝不能教他们白吃几碗饭”。
转头又钻进柜台,仔细核对账本。
“坏了,我得去给秦大哥煎药”,李惊云急匆匆进入一旁的马厩,生起火来。
他怕那药味太冲,熏到其他住客。
小二甩着抹布进了前堂,小声对掌柜道:“那小子还挺识相”。
掌柜闻言,探头看了一眼,道:“郑伯,不是正好缺一个喂马的吗?你去问问他肯不肯做”。
小二闻言道:“好嘞”,转身出了门。
李惊云正在煎药,灯光下走过来一个人影,看清了来人道:“我怕煎药太冲,影响到其他客人,便在此处煎药,你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郑伯道:“嗨,没事儿,小兄弟今年多大了?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李惊云道:“我叫李惊云,江北人士,今年二十一岁了”。
不远处千悦眉头微皱,看了一眼李惊云心道:公子也太善良,什么话都给别人说。
又听见小二道:“掌柜的说了,此间缺一个喂马的,你肯不肯做?”。
李惊云大喜道:“真的啊?我以前在镖局就是负责养马的,这可太好了,承蒙先生不嫌弃,我一定会做的”。
“哟,还在镖局做过,看不出来年纪轻轻经历的不少啊”。
李惊云憨憨一笑道:“那请大哥给掌柜的说一声谢谢,我把药煎好了亲自去谢谢他”。
郑伯道:“不用不用,你别看掌柜白日里对你们那样”,说着叹气道:“要不是没办法,谁又会去难为别人,这天下一般的穷苦人家,谁都知道”。
李惊云笑了笑道:“反正能免我店钱就好了,工钱不用给的”。
郑伯拍拍他肩膀,道:“不行不行,这药味太冲了,我先走了哈”。
李惊云翻动着药罐里的药,目送他离开。
千悦停了手中琵琶,看着李惊云熄灭了炉火,走上前来道:“我来吧”。
李惊云“哦”了一声,起身让开。
“掌柜的留我在这里喂马,我想我们可以多住些时日了”。
千悦欲言又止,想了想道:“你以后见了陌生人,不要把什么话都往外说话”,她很少说话,更别说给别人叮嘱这些,说出来的时候自己心中都惊讶一番。
李惊云道:“千悦姐姐想的太多了,这天下哪里有那么多的坏人呢”。
用手上的抹布擦了擦头上的汗。一手提起煎药的炉子,又放回了墙角边。
“我得去跟掌柜说声谢谢”。
转身朝前堂走去。
千悦把煎好的药端入秦的房间,秦还没睡,脸色苍白。见到千悦挣扎着坐起来。
边喝药边问:“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千悦道:“南山道”。
秦闻言,心中一紧,口中药吐出一半,结结巴巴道:“南……南山道?”。
千悦点点头道:“你不用着急,明日看看,若有机会我带你离开,此处是柳家的底地盘,若是被发现就难了”。
秦默默无语,许久将喝空的药碗放在一边,道:“我怕是不能连武了”。
千悦脚步一顿,呆了半晌。
“没关系,还有我在呢”。
秦看着那个走出去的身影,喃喃道:“爹爹,儿子怕是没法保护姐姐了”。
脑海中闪出新月教三个字,短短一声叹息。
往前数个几百年,新月教尚未成形,落魄书生方之遗逃难至岭南地界,被一众恶人抓去捆绑在牢狱之中做肉雉,起初还不知肉雉是什么,后来发现同被捆之人出去的就不见回来,心思甚敏的他猜到了这些人是被此间恶人捉去吃了。
方之遗虽然不会武功,却是一个多少读过些儒家经典的文人,轮到他时,不知说了什么话,竟没死了,此后便与此间恶人住在一起,提出收留从朝廷或者各门各派的犯人叛徒,以及天南地北落难之人的想法。
那些多少有些本事的,便留了下来,那些完全什么都不会的,便绑在牢狱做肉雉,时间一长,此间恶人对他言听计从,趁着一个月圆之夜,率手下人众创立新月教,那时正值大乱,占据一方山头,渐渐对天下有了想法。
新月教打着:怜我万民,忧患实多的口号,一时间聚集数十万教众,与天下诸侯平分神州浩土。
至周家大军压境,横扫八荒之时,沉寂在自己地盘的方之遗才意识到大势已去,带着教众离开中土,安居新月岛上。
时任新月教两大供奉的柳紫风于方之遗百年之后意外获得天书一卷,稀里糊涂练成了魔刀,正值溧阳朝新建不足百年,律法缺漏甚多,柳紫风妻儿于武媚城被奸杀,引得柳紫风魔性大发,一刀屠尽城中以及方圆十里内的所有活人,被称为魔尊,与天下三圣并列。是为恶人榜上第一人。
可虽如此,新月教创教之初却还是为了天下黎民,清醒过来的柳紫风,被推上新月教教主一位,身在高位,可自己却深知已经犯下了大错,便完备圣典,严令手下教徒轻易不出新月岛。他自己亦是深居简出,江湖上渐渐听不见柳紫风这三个字。
千悦和秦,便是在凤凰客栈掌柜蒋老大的推荐下入的教,那时蒋老大于路边捡到姐弟两个,排在魔教十大侍从首位的闻一鹤还是一个翩翩公子,两人发了善心,将他们收留在手下,一转眼过去十八年,凤凰客栈崩塌于一瞬,姐妹两个逃难出来,一路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本来以为逃到南山道柳家便已是安全之地,谁知柳家公子惹的那人竟是叶琉璃,兜兜转转,还是掉进了他手里。
这一番前后思索,不由自觉天道无情,许久,长叹一口气,喃喃道:“不知逃难的日子还要走多久”,眼神空洞,呆望着烛火。
忽然,耳边传来脚步,寻声望去,进来的是白日里背过自己的少年,心中松了一口气。
“秦大哥,药喝完了吗?”。
秦点点头道:“喝完了”。
李惊云道:“掌柜让我在这里做工抵我们房钱,你不用担心了,就住在这里,等你好一点了,我带你去青冥山上找一位老先生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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