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章率众衙役去那客栈中将郑伯尸体收回来,本来这事儿不是他该做的,按照法度,如果在骊山,应该是由捕头带队,按照溧阳律法,捕头与状师一样,是要经过选拔调度,单独送到地方协助大小官员的职位,之前南山道府衙除了一些负责牢狱看管的职位外,大大小小的捕快捕头都被周伯民杀了个干净,不等来年招考,南山道这职位便暂缺,关于捕快这一差事,官方是有单独职位的,叫不良人。
可沿袭传统,大小地方依旧称作捕快,只有骊山脚下方才有不良人的叫法。
贺子章这一趟来回,心情沉重,他明明知道就是柳家的人杀了人,却只能装作不知道,叫一众大小衙役去调查,这些人,就算知道是柳家杀的人,谁敢去?况且,街坊邻居也不一定愿意来佐证。
李惊云捆缚好了秦给自己的刀,正等着跟随衙役去柳家拿人,等了一天也不见有人传唤,正趴在桌子上熟睡之时,忽闻门外有人敲门。
起身去开,来人是知府贺子章。
贺子章进了门,反身关上道:“来,坐”。
李惊云坐在凳子上,听贺子章讲:“那日与小友分离时仓促,还没来得及好好认识一番,我乃白鹿洞一十二年儒生,字传薪,家里是骊山左丘人士,新到此地,与小友一般人生地不熟啊”,说着呵呵笑道:“小友即使从青冥山而来,想必是岳麓书院高才?”。
李惊云摇了摇头道:“我家住在甘南道,也不是岳麓书院弟子,师父么”,挠了挠头道:“功夫是跟黄大哥学的,可他也不是我师傅”。
贺子章道:“哦”,声音拉长,略有一丝失望,他本来以为李惊云若是岳麓书院的书生,当可去寻岳麓书院曹先师帮忙出主意,既然不是岳麓书院的学生,那便绝无叫曹子昊帮忙的可能。
道:“唉……此间柳家地大根深,郑伯这案子,怕是办不了”。
李惊云闻言一呆道:“怎么办不了,为什么办不了,您不是此间父母官吗?”。
贺子章听到父母官三个字,愣了一下,略带歉意道:“你非士子,定然不知道此间的麻烦,去柳家要人不难,难的是叫他们伏法”,短叹一声又道:“那客栈一片都是柳家地盘,周围百姓在我去查访之时,都噤若寒蝉,生怕遭到柳家的报复”,想了想又道:“你想,我现在去柳家要一个人,将来柳家增加此间百姓的地租,不知得要饿死多少人”。
李惊云再笨也想明白了,道:“他就是这里的地主,得罪了地主就要多纳粮,那百姓就糟了罪,这可怎么是好?”。
心中暗自道:要是萌萌在就好了。
突然开口道:“知府大人,此间离蓬莱岛有多远?”。
贺子章闻言呆了,道:“小友你……”。
“我有个朋友住在蓬莱岛上,她聪明的很,肯定有办法”。
贺子章哈哈笑道:“小友说笑了,这蓬莱仙岛往来飘忽,今日在东海,明日可能去了南山,凡人怎么能找的道”。
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小友歇息吧,若这事情有进展,我再来寻小友,这段时间小友就在府中过完年再做打算不迟”。
转身又道:“哎,小友既然会点功夫,府衙现在缺一位不良人坐镇,小友可有兴趣?”。
李惊云不知这不良人是何物问道:“我不大明白”。
贺子章想了想道:“就是捕快”。
“这个我没做过,不过我可以试一试,总白待在别人家里也不好”。
贺子章哈哈一笑道:“无妨无妨,若是小友想做,我回去便先写上你的名字,来年招考就是此间正是职位了”。
李惊云闻言道:“那有劳大人了”。
李惊云见知府起身走了,一时间没了主意。暗自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道理不是很简单么?抬头看看知府走了的方向,一时间还是难以理解。
“不良人……”,喃喃念了几遍,心道:“不知道此间事情还要多久……”。
举头望月,玉盘如冰。
眨眼便到了过年头一天,知府差人送来些钱银,李惊云本来要送回去,那差吏说什么都不肯收回去,说要送得他自己送回去,跑遍了府衙,不见贺知府身影,还是留了下来,想来想去,自己也没什么要买的,干脆买两件衣服,再买点糕点,等过完年再说。
南山道四县三十二亭人口数万,算是江南以北大地方,过年过节热闹非凡。布匹茶叶各类家禽,还有远从中原来的小贩,从海里来的渔人,品类繁多,眼花缭乱。
本来只买一身衣服和点心的李惊云,还未买到这两样,手里便提满了各种过节用品,心里正美滋滋往前走,忽闻耳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两边行人纷纷让步,前面不知谁家的小姑娘趴在地上玩着一只木头蛤蟆,浑然不知,那催马之人像是没看见,速度不减横冲直撞。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眼见那马蹄踏下,马上之人骂骂咧咧,高声喊叫,此时听声音也是慌了。
却闻一声长嘶,两个马蹄立时止在空中,那身前一男子双肩扛着马蹄硬生生叫马转了个弯,停到一旁。
人群中立马出来人将小女孩抱走,但见地上东西滚落一地,马上那人浑身出了一身冷汗,从马背上跃下,边捡东西边道:“多谢大侠,在下柳平风,今日若不是公子,便要闯出大祸来了”。
“柳家二公子?”,旁人惊呼一声。
“他不是去西北边陲当边兵去了吗?怎么回来了?”。
“怕不是逃回来的”。
李惊云耳畔响起议论声,呆了一呆,但见眼前那人似是对周围评议充耳不闻,捡起地上李惊云散落了一地的东西,拱手道:“多谢大侠,否则在下今日便闯出大祸了”。
李惊云道:“没关系的,正好瞧见了而已”。
那年轻人道:“劳烦公子告知姓名,教平风往后可以报答”。
李惊云道:“我是南山道府衙不良人李惊云”。
柳平风闻言讶异道:“原来同是朝廷的官吏”,想了想又道:“在下身负重任,有一封信要送,待我送完信回来再报答公子之恩”。
李惊云道:“那不急的”。
柳平风冲李惊云拱手作揖,跳上马背,又往城门外疾驰而去。
李惊云提着东西,远远看着那匹大马,暗自道:好威风啊。
柳平风却是南山道柳家二公子不假,他此次从边陲回来,是为大哥奔丧,回来之时,见了一个他这辈子都没想到的人物。
西北王周伯礼。
周伯礼是什么人物,那是周伯民见了都要低头叫一声大哥,手一挥天下兵马都要抖三抖的人物,他不过在边陲之地当一个小小校尉,此生安有机会见到周伯礼?
然而,确实是周伯礼来见他,托他将一封书信带给南山道校尉霍冰。
按道理,如果是兵书,也应该八百里加急才对,可这种事情,怎么能是柳平风所能左右的,这一路回家,本来可以安安稳稳回来,只因这封书信,便跑死了不少好马,即便如此,回家还是晚了一步,大哥柳如风已经下葬完毕。
只在祠堂守了一月丧,这才急匆匆前往喇叭口驻地。
一路狂奔,等到了兵马营已经到了下午。
他手上拿着周伯礼盖着金印的书信,给负责兵马营守卫的官兵看了,便放了他进去。
霍冰因为前段时间南山道案侥幸没受牵连,这段时间日日心惊,此时见了印着西北王周伯礼的书信,心中一跳,勉强撑着笑送走了柳平风,始终不敢打开这封信。
他于日前听到了皇帝病重的消息,此时收到西北王信柝,手微微有些颤抖。
想了半晌,熄了灯,想等晚上借着月光偷偷看。
柳平风回到南山城已经是晚上,想去寻白日那位帮了自己的公子,想了想,还是先回家,大马一催,直接闯入柳家大门,直直奔向自己住处。
那两位负责柳家大门的守卫,方才见柳平风冲了进去,黑黢黢的夜色里,悄然出现一个人影。
立即跪倒道:“弟子参见莲花堂堂主”。
“公子今天去了何处?”。
那两个人面面相觑,许久答不上话。
“废物!”,手中闪过一缕幽蓝的光,随即低声道:“这么大一个活人都看不住,留着你们有什么用”。
李惊云回到府衙,将买来的香炉等用物找了一块桌子摆起来,拿起纸笔,想了半天,正要动笔,却不知怎么,思索片刻在纸上写下:先父李公怀水之位。
又拿起一块黄纸,写下:先母杨孝如之位,茹字不会写,写成了如,两块灵位放在一起,摆上桌子。
突然笑道:“儿子没读到多少书,大概把娘亲名字也写错了”,呆看半晌,道:“对了,还有我义父义母的牌位呢”,转身趴在桌子上,正要动笔,心道:“我只知道义母姓蒋,义父姓闻,可不知道是那两个字,就算知道了也未必会写,嗯……这样写……”,提笔写下:义父之位,义母之位,心道:反正他们只有我这一个义子,怕是再没人供奉他们了,我也只有这一个义父义母,烧香他们应该能收到吧。
点着一摞纸钱,丢进盆子里,边烧边道:“两位爹娘,儿子还好,只是这江湖险恶,这段日子差点就不好了”,拿起一边桌上买来的点心,还未动嘴,忽然笑了,先拿起一边买的新衣服,道:“瞧,知府大人给了我钱银,我买了一身衣服,只是不太够,心想给你们买了你们也穿不了,只好没买,既然是我爹娘,应该不会怪我……”。
口中说着,放下衣服,拿起点心道:“也不知千悦姐姐和秦大哥现在在哪里,希望他们也找到了安身之所,别再四处逃命了……”
想了想又道:“萌萌……萌萌应该也还好”,说着低下头,默默无语,许久低声道:“有点想她了,不过她有爹爹,想必不会太孤独……”。
忽然耳边传来动静,转头去望,贺子章不知何时走到自己门前,正透过忘了关的房门呆看着自己。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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