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话 我的，妹妹？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屋外的雪，从阴郁的灰色天空中缓缓降落。如今的北方已入了深冬的时节，所幸今天的风并不算大。对于北方人而言，这种程度的低温早就是家常便饭，但是对于刚刚从江南基地市迁居到东北基地市的南方人而言，他们对于温度的感知可要比北方人敏感得多。

时间在缓缓的流逝，当最后那一丝残存的温暖也从天空中消失时，家家户户都十分默契地点亮了室内的灯。光芒外漫而出，溅落在不断落下的雪花之上，霎是美艳。

“妈，我爸干什么去了阿？”小女孩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一旁面色凝重的母亲。

“你爸去办一件很重要的时候，”母亲闻言身体转向了小女孩的面前，屈膝蹲了下来，轻轻地抚摸着小女孩的脸颊，感，“你要是冷的话，就先回屋子吧，看你这小脸，都冻得红彤彤的。”

“不要，你都在外面等这么长时间，我也不能只自己回到屋子里，我要留下来陪你。”

虽然屋外寒冷，但是女儿的话却让她觉得暖洋洋的。她怜爱的看着小女孩，默默地替她裹好了围巾，温柔地说着：“好，那我们就一起等着你爸回来。”

仿佛是上天被小女孩的话所感动，女人话音刚落不久，便看见两道模糊的轮廓从不远处的前方出现，缓缓走来。

由于因为光线和雪花的原因，这两个人样貌显得有些模糊，但是女人却认得那个熟悉无比的轮廓，只听见她遥遥地喊道：“老公！”

随着这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女人一直紧绷的内心也终于长舒一气。

“还好没事！还好一切安全！”

女人心里不停地呼唤庆幸着自己的丈夫终于出现了，但是片刻的喜悦之后便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秦迹的身边为什么只有一个小孩的身影？江哥呢？

就在她心里满堂打鼓的时候，小女孩也终于认出了爸爸的模样，惊喜之下连忙跑了过去，一个身影扑进了秦迹的怀里。

看着小女孩红扑扑的脸蛋，秦迹不禁有些心疼，他带着小女孩和身边的小男孩来到了女人的面前，温柔地说道：“老婆，你和皌皌在外面等了很久吧。”

原来这家人正是从江南基地市搬过来的秦迹一家三口。

“都怪你，凌晨的时候没头没脑地就撂下一句‘启添出事了，我去趟西伯利亚’。说完你就直接出去了，怎么能让我不担心呢？”何浅的眼眶显得红红的，眼泪都不禁有些湿润了。

“唉，你也知道启添这些年搞一些秘密行动，这次也是他感觉大事不妙，才请求我们搬过来的。”显露在那疲惫的面庞上的是他无尽的心痛，“你知道，从来都是启添照顾我们的，他哪说过‘请求’两个字的。如今他有难，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

何浅听着秦迹的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她的目光从秦迹转移到了这个小男孩身上，用着只有秦迹能听到的声音问道：“他就是江哥的孩子吗？”

面前的这个小男孩一言不发，明明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年纪，但是却让人无法从他的身上看到一丝生气。江启添生性热心乐观，幽默风趣，怎么会有一个如此的内向的孩子……

想到这里，何浅突然愣住了，虽然无法明说，但是江启添的生死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了，这一刻，一股浓浓的悲伤之情从心底涌出，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秦迹，嘴唇微微地颤着，想说话，却丝毫说不出来。

两个人结婚了这么多年，秦迹怎么会不知到何浅的心思？

与何浅那瞬间的反应相差无几，秦迹也是一声哽咽，但他不敢在女儿和男孩面前做出任何失态的行为，他只能勉强撑起笑容，对着何浅点点头后，蹲下身子将秦皌和江越的小手拉在了一起，让他们彼此面对面地站着。

“皌皌，以后这个小哥哥就要和咱们一起生活了。”

听着秦迹的话，秦皌不禁睁着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面前的小男孩，这个男生长得倒是清秀，可是他都站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话也没有一声，头也没有抬一下，要不是自己的老爸把他放置在自己的面前，可能自己都不会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

这个男孩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闷闷不乐的自闭少年。一直都是接触活泼同龄人的秦皌对于这么一个“另类”的人也不免出现了一丝好奇感。

“你好，我叫秦皌。”秦皌双手拄搭在微屈的膝盖上，歪着头嘻嘻地笑着，眼睛看得仔细，试图从更低的角度看到江越的脸。

秦迹觉得很欣慰地看着秦皌，他在想如果是同龄人和江越说话的话，可不可以帮助他更快地走出阴影。

想到这，秦迹蹲了下来，将宽大的手放在了江越的肩膀上，轻声地说道：“越越，以后你就和秦迹叔叔，何浅阿姨还有秦皌妹妹一起生活了，你也不要这么拘谨，你直接叫我们爸爸妈妈就好了，还有皌皌，你叫她妹妹就好了。别担心，你以后的生活绝对不会孤独，因为爸爸妈妈都在这，妹妹也会在这，我们都会陪着你。”

秦迹的精神力微微扩散向江越的识海世界，柔和的力量滋润着他那已经一片死气的识海世界，这种死气不是死亡时的那种崩溃，而是重大打击下的无尽绝望。

感受着肩膀上那个宽大可靠的手掌，江越那双宛如一滩死水的双眸竟然开始出现了一丝明亮。

顺着秦迹营造的良好氛围，何浅也来到江越的另一边，蹲了下来，一只手搭在江越的另一边的肩膀上，一只手将秦皌向江越那边更加拉进一步。已为人母的她有着比秦迹更加明显的爱，她心疼地看着江越说道：“越越，有妈妈在这里，你不用再害怕了，我们三个人都会陪伴在你身边的。”

自秦皌记事以来，她几乎没有见过爸妈这个样子。本来抱着好奇好玩心思的秦皌在感受到他们话语中那浓烈的心痛与温柔时情绪时，她的心里也开始心疼起了面前的这前的这个小男孩，天知道他究竟受到了多大的打击才会这样。

女孩子都是感性的，她的鼻尖突然莫名的酸了一下。她看着江越，甜甜的声音慢慢地呼唤而出：“对阿，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感受着这三个近乎是陌生人的关爱，一直沉闷的江越思绪飞溅，脑海中不断回忆着他和父亲曾经的日子。

人总是贪得无厌的，有着永远都不会填满的欲望。当年父亲还在身边的时候，江越只觉得自己这个父亲有什么意义吗？

为什么他在自己的面前只是死气沉沉的样子？

为什么他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只会一味地训练自己，连一句鼓励的话语都不愿给予自己？

为什么他不会像别人家的父亲在学校的休息日领着自己出去玩？

为什么他在自己受到欺负之后，不会帮助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他只会坐在木椅上静静地看着，为什么要让自己独自去面对其他孩子的欺负和羞辱？

好！你不帮我，我自己去反抗，可是你又为什么教训我？难道我连保护自己的权利也没有吗？

我并不是不懂事，我的奢望已经不再是看到你的温柔，我只求你会像其他的父亲那样在我犯错的时候教训我，即便会很疼很疼，但我至少还能知道，你是爱我的阿！

但是后来我已经绝望了，我已经不奢求了，可是你又为什么告诉我，你对我是有感情的！就那样干干脆脆地死去不好吗，至少……至少我不会这么心痛啊！

江越的眼眶开始慢慢地湿润着，一团水雾开始模糊着他的视线，冰冷着他的眼球，他的回忆，也停留在那一天……

我还记得那一天，你拿木条打我的那一天，我本以为你又是像往常那样吃力地指挥着你那苍老的身体无力地教训着我，可是打着打着，你哭了。

爸！我看到你哭了！

你知道吗，你这是第一次在我的面前哭！

你的泪水掉落在我的衣服上，我感受到了，你的眼泪是有温度的！原来，你对我也是有感情的！

但是又为什么在我刚刚触摸到你的温暖的时候，上天就要以那么残忍的方式把它夺走!让我在凌厉的寒风中看着你的残躯从冰原之上掉落，为什么要用你最后的生命去为我开辟出没有未来的未来！

我多想和你一起死去阿，至少——有你的陪伴，我不会再这么，孤单。

滴答、滴答、滴答……

江越脚下的积雪，突然被一滴滴温热的水珠打穿，融化——

他，哭了。

似乎是因为那份秦迹一家给予的久违的温暖，那份他渴求了很久的爱终于敲开了被自我紧紧封锁的心房，和煦的光芒终于顺着不断那道打开的间隙缓缓投入江越那方灰色的世界去驱赶黑暗。双臂环膝蹲坐在黑暗犄角处的他，终于抬起头看向那道绚丽的光芒，用力地探着手臂，去渴望，去触碰。

看着面前的哥哥低着头颅簌簌地流泪，秦皌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什么揪住一样，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有见过周围的人留下过眼泪。但是今天，她看见了，她看见了因为努力抑制自己哭声而浑身颤抖着的，默默流泪的男孩。

一股刺鼻的酸味冲击着秦皌的鼻尖，秦皌红着眼眶走到了江越的面前，温柔地用手指替他擦拭着眼泪，轻声说道：“哥，有我们陪着你，你不用再害怕了。以后只要有妹妹在，你就不会受到一点欺负！”

“我的……妹妹？”

“我的，妹妹？”

“我的妹妹？”

吱——

仿佛是一扇尘封许多的木门被缓缓推开的声音，这一刻，江越那扇紧闭许久的心扉终于完全打开，光芒尽情地洋溢在江越的整个世界，覆盖在那个最偏僻的黑暗角落里的每一处！

一直看着地面的江越终于抬起了头，朦胧的泪水已经被这秦皌擦拭而净。他看见一个穿着粉红色羽绒衣，头发扎着一对棕色考拉发卡的小女孩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的眼眸仿佛黑曜石一般清澈和纯净。

她就这样站在自己的面前，站在雪花零落的这片黑色苍穹下。

“我的，妹妹？”江越注视着秦皌，怔怔地说着。

“对，你的妹妹，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何浅在一旁温柔地回应着他。

便随着江越抬起的目光，秦皌红着鼻子，微微地笑着，清澈的目光向江越注视着，动听的声音响彻在他的耳畔——

“哥，我叫做秦皌，欢迎你来到，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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