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韦皋又道:“今日这一番话,让我自己,也是感触良多……或许我若是早些给你讲这些道理,也不至于有今日……那刘植之事,却终究要有个交代才是……”
薛涛又要跪拜请罚,韦皋拉住凝神半晌:“我已经让府中大夫,给他服下昏睡汤剂。首先也是有利于他安静恢复,而关键……却是为你争取时间。”
薛涛听到昏睡药就疑惑,后面一句更是迷糊,抬头看着等待下文。
“大夫说他最多睡到后天,你这就回去歇息,然后明日打点行装,后天天明,即刻上路。”
薛涛瞪大了眼睛:“上路?要去哪儿?”
“松州!”
薛涛满脸的不可置信,惊呼道:“松州?那里……大人,我……”
韦皋缓缓摇头,却带着坚决之意:
“你若想少受苦楚,就不要多言。此番你以营妓之身,伤害朝廷大员,就是定你个刺杀长官,也能入罪。就算情有可原,按失手伤害论处,怕也是个发配岭南……但若只是这些,我还都能斡旋。可是,一旦那刘植醒来,必然大失颜面,加上他失德在先,又有辱于我,那么……他会怎么做?”
薛涛假想这一节,心如电转,想到官场人的心机手段,霎时间就已断定:“大开其口,恶人先告状……以进为退。”
韦皋点头,露出赞赏之色:“嗯,难得你此刻还清明着——不错,刘植会无视他的失德,只着眼于他的伤害和颜面,而对你大加追责……我若想保你的周全,那就必须让步,不能再提他欺辱于我,这里他就能全身而退了——而那时,他为了令我让步,对你的追究必定是疾风暴雨,便会少了转圜的余地,而我也更难措手腾挪。
薛涛黯然,心知的确如此。
韦皋下了断语:“如此,我们就必须在他发力之前,先让此事定局,让他无法再因你而纠缠不休,大做文章。”
此时的韦皋,不觉间转到了勾心斗角的状态,条理清晰,步步为营,声音铿锵起来:
“我已吩咐下去,今日一众将官下人严禁其口,此事不得讨论不许外传。都督府以安全为名,今明两日,除军情紧急之外禁止一切人出入。如此一来,刘植所带从人,也无法传出消息,此事暂时不会传扬开去——这是我保刘植面子的第一步。”
薛涛也习惯性的进入了校书的角色,由衷赞到:“大人英明果决。”
“而要让刘植闭嘴,对你必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惩罚,才能给他个交代。此处我必须让步,我不追究他对我欺辱,他也别想质疑我对你的责罚,如此各退一步,才能将此事尽量消弭,相安无事。”
薛涛此时明明心知韦皋说的不错,但涉及自身惩罚,却怎么也赞同不出来。
看着她凄楚之色,韦皋温言说道:“若是将你下狱,责罚未免过轻,而那刘植不甘之下,也不免长期用心于此,对你我二人都是隐患。还不如就此一记重手,堵住他的嘴,平了他的心,绝此后患。”
薛涛无奈,默默点头。
“后日你走之后,我会发出告示通报全城,发配你五年,这自然是给刘植看的。而一两年后,我借口军机事务,将你接回,那时他意气已平,外面议论也必然淡了,他若再敢与我纠葛此事,我必让他铩羽而归——洪度,你看我如此安排,可有疏漏不周之处?”
薛涛细细想来,知道这就是要避风头,然后再行辗转。一时之间实在别无良策,如此,也就是这个结局了。
良久之后,薛涛流泪拜别,心中感念韦皋因她此事,实在是苦心经营,费尽心力。
……
都督府一夜间风起云涌,而直到了第二天,学堂里的谢自然,却仍是毫不知情。
韦皋下令将官们禁口,于是这件事只在极小的圈子里流传,当然韦皋所谓的不许谈论,那也只是一句空话,态度而已。于是大胡子那几个将官又交头接耳了:
哎我说哥几个,你们说那校书,这次会被怎么个发落啊?
哼!这事儿要是说起来,区区一营妓,竟敢伤害朝廷高官,就算有大人从中调和,最低也是个流放发配吧!
你这摇头晃脑的,哼谁呢?
是哼那下作的刘都督,哼这件腌臜不平事!
嗯,别看那校书平日里眼高过顶,可是这一遭难,咱这心里……还有点舍不得呢!
是啊,说到底也就是个如花似玉的岁数,而且那模样,那身段,那诗作的,那名头大的,啧啧!
你还少说了孔雀呢!
就是就是,哎……
薛涛这一夜,自是难眠,别枝陪着落泪到天明,总算是眯了两个时辰,然后无奈中,也只好打点行装。直到了黄昏时候,薛涛呆坐床前,才想起心里亲近的谢家姐姐,就差别枝去找她来。
看到别枝两个眼睛桃子一样红肿,谢自然心里一沉,心知可能是薛涛出事,但又盼着是猜错了。
别枝开口又是泪流:“谢姑娘,您……快去看看吧……我家姑娘就要走了!”
这话有些错了味道,谢自然心中乱跳,有些慌了,还以为薛涛有了什么不测。心急之下叫上白夜云一块,路上别枝抽抽噎噎,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谢自然脚步不由得缓了下来,瞪着双眼看白夜云,白夜云知道她的疑惑,也是摇头不解。
匆匆赶到薛涛处,白夜云在偏厅喝茶,薛涛屏退众人,面对谢自然,一时无声。
还没开口,薛涛眼中已有泪水滚落,却又挤出笑容说道:“姐姐来了。”
那神情中惭愧悔恨,凄楚可怜,谢自然如鲠在喉,无语凝噎。
握住薛涛双手,待叫出一声妹妹,眼睛便红了。
薛涛强笑道:“姐姐不必伤怀,想是妹妹命中有此一劫,如今事已如此,就和姐姐告个别。”
“……听别枝说,明日一早就走?”
“是。大人的意思,让我暂时离开此处,也避开风头。”
薛涛忍不住苦笑,擦擦眼泪:“再说我这次祸闯得太大,也该受些惩罚。”
谢自然看她还是强持,不由得心疼,知心处也不必细问,说道:“你……就别在我面前硬撑了。”
薛涛听到这话,仿佛终于认错的孩子,泪水簌簌而落,面上犹带笑容:“妹妹回想起来,你曾特意问了那次酒令的事,没想到就真正落在了这里……过去,是我孟浪轻狂了。”
可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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