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2章 今生相伴终

二人在车中前后坐着，谢自然伸出双手，放在薛涛背心，上下轻抚，缓缓运功。

“姐姐我们能说话吗？”

“能！”

“姐姐之后，要到哪里去？”

“还没想呢！”

“成都府，还回去吗？”

“我想会的，心里还想着仙儿姐妹，而且无论在哪儿，等妹妹回去了，我也定要去看你的！”

“好，那姐姐且去游行，若听我有一日回了去，就去浣花溪畔找我。”

“不回都督府了？”

“怕是不回了，想求告大人，脱了这身子去。”

“好！”

……

午后。

于禁在队伍最前，转下一个山丘，只见前方一个岔路，众人来到路口处，于禁回头叫停。

后面谢自然轻声一叹，薛涛从车帘向前望去，都知道这就到了分别的时候。

于禁看看地图，三辆马车缓缓起步，却少了些许蹄声。

谢自然勒马站在这边，只见车窗中薛涛伸出素手，轻轻摆动良久，那一行人声渐遥，沙尘起处，再也看不清了。

车中马上，想到从此一别再见无期，终不免双双落下泪来。

至此，大唐贞元年间，这两个最堪赞叹传颂的奇女子，这段相遇相知，告一段落。

此行之后，谢自然这一生，于成都府再未常驻，与薛涛虽然还有会晤，但也是小聚即别。

薛涛孤身前去松州，被将士们尊重照料，平安无虞。因薛涛待人温婉良善，又得当地百姓爱戴，生活中多加呵护。但边疆艰难困苦，冷雨凄风终究难免，松州今有薛涛铜像，体态丰腴，面色闲适，那一定不是她当年的样子。

经此一事，薛涛心有所感，约一年后得韦皋召回，从此洗心革面，淡泊示人，文风愈加清峻。后脱去乐籍，移居浣花溪畔，筵席之余，与文人墨客交流唱和。三月后思念孔雀，得韦皋准许，移来相伴度日。

因浣花溪有万里桥，而薛涛住处又多种枇杷树，诗人王建作了一首《寄蜀中薛涛校书》，被广为传颂：

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于是从此薛涛又多了一个雅号，是为扫眉才子。

孔雀到此之后，喜饮浣花溪水，薛涛心知有异，遂以此水做浆，改进造纸工艺，制成了千古留香的薛涛笺。此笺无论当时还是后世，正史还是野史，评价都是极高，当年甚至曾用于国书，由此可见一斑。

此后薛涛身边孔雀相随，日夕以诗文度日，终身未嫁。四十岁后得遇大才子元稹，是薛涛唯一一次动了真情。但元稹此人薄情寡义，被后世人评为不折不扣的渣男，故而薛涛依然落得个独立黄昏。

晚年的薛涛改居碧鸡坊，住吟诗楼，回想茂州与谢自然一谈，开始研读道家典籍。某日心有所悟，于是身着道袍，拒不见客，独自一人，了此残生。

薛涛自韦皋起，一生历经十一任西川节度使，多得尊重，以妓者之身而得如此礼遇，世间唯此一人。

薛涛临去之时，许是看倦了世间，故着人秘密安葬，唯以衣冠冢留于世人。而此真假两墓，千年之后都被夷平，没于泥土，万人踩踏，令人扼腕长息。故而薛涛葬身之处，后世已无处可寻，想是那玉人才女再也不愿人声乱耳，此番终于得了个清静。

后人据此拟了一联——请于青史中寻我，莫在红尘内问人，读来凄凉寂寞，却正切其人其事。

而孔雀与薛涛一经相遇，便入苦情，终生不渝，至死无悔，当真是可敬可叹，可悯可怜。薛涛罚边一年，孔雀孤独园中，翎羽散乱，不思饮食，终日郁郁。当初对谢自然所言洪度无事，我便安然，果然如是。后来韦皋于战事间隙回到成都，听说之后，心有感怀，加上之前所见十离诗，这才即刻发文，召回薛涛。

薛涛四十二岁的时候，遇到了小她十一岁的元稹，便是写出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那位名满天下的才子。

孔雀感知薛涛真意，强行分出神魂，附于元稹身上，得与薛涛数月缠绵。几十年苦心相守，总算是夙愿稍偿，那元稹对薛涛的所谓真心，实在是因这孔雀的深情所致。而它那一半心神，终不能长久制人，那元稹本是滥情凉薄之辈，所以一去之后，再不回头。

经此一事，孔雀神魂一分为二，心力大损，翎毛渐渐失色，伴随着薛涛慢慢老去，当真是有始有终，一生相守。

其后又过二十多年，某一日孔雀灵光偶现，感应到薛涛来日无多，不由得心中大恸，本已不堪的神魂终于崩溃，再也无力支持。

那孔雀蹒跚着依偎到薛涛身前，拼尽余力，于神魂中告知了相遇以来多年种种，以至当年附身元稹之事，然后摩挲片刻，眼中落泪，就此断了声息。那孔雀本是天生的灵物，原不该绝命于此，只因当年为薛涛窥窃天机，报应就落在了此处。

元稹因孔雀神魂牵累，随之死去。好友白居易作了祭文，哭的惊天动地，而薛涛已知其人薄幸，不着一字，未发一言。

孔雀去后，薛涛追思往事，心伤孔雀数十年厮守情深，却顾忌世人评说，不能诉于笔下，只与身边人偶尔谈及。待到流传到后世耳中，已只剩点滴言语，几近于无了。

第二年，薛涛一病不起，溘然长逝，终年六十四岁。

时任节度使段文昌亲手题写墓志铭，墓碑上刻：西川女校书薛涛洪度之墓。

孔雀之事，世人不知其详，慨叹之余，也只将这段轶事，名曰韦令孔雀，却无人知孔雀之情。就此千载之下，才被有心人寻得零星踪迹，辗转成文流传于世，犹被考证者见疑。

有心人闻而叹曰：嗟乎，安知天地间有情者，独为人乎？岂不闻犬随主死，雁不独活？俗物尚能如此，以孔雀之灵，又何足怪哉？盖因造化神奇，万物有灵，因不知而否其事，妄矣，谬矣！

而那韦晋与刘植，后来薛涛发配一事终于传了出去，因二人所行殊为不堪，自此风评大降，战事之后，都被降职使用。

二人因牵扯此事，得以千古留名，看来似乎幸事。然而正由于此，又屡遭后世人演义编排，这世间得失之处，那就难说的很了。

*

PS 1：关于081章提到的“十不打”

据传，所谓十不打这首诗，是宋代著名才女朱淑真所作。因为他老爹的毛驴冲撞了州官，欲被问罪，州官听说她的文名，便有意考较——诗中要含有八个不打，但同时不能出现这两个字。诗题目为：夜，朱淑真应声而出，最终自然是免于刑罚，和美收场。

特别声明这个资料我没有考证，文责不负，如果哪位书友有确切的资料，欢迎交流。原诗大概如下，各个版本略有不同，感兴趣的朋友可去搜索：

月移西楼更鼓罢，(不打鼓)

渔夫收网转回家。(不打鱼)

卖艺之人去投宿，(不打锣)

铁匠熄炉正喝茶。(不打铁)

樵夫担柴早下山，(不打柴)

飞蝶团团绕灯花。(不打茧)

院中秋千已停歇，(不打秋千)

油郎改行谋生涯。(不打油)

毛驴受惊碰尊驾，乞望老爷饶恕它。

而这首打油诗广为人知，却还要多谢琼瑶阿姨的还珠格格。就是第一部最后容嬷嬷受罚被打，紫薇跟皇上求情，念了这一首诗。电视剧中进行了改动，当时是尔康在一旁解释的谜底。

剧中台词我就懒得抄了，有兴趣的友友可以去找剧集看：）话说这部电视剧我倒挺爱看，最后这段总是看着难受，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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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2：薛涛与元稹，年纪相差十一岁，姐弟恋。元稹与孔雀同年死，第二年薛涛逝，这些都史料记载。薛涛这一段落中还有些史料记载的东西，我再次梳理一下，给感兴趣的朋友加深印象。

黎州刺使韦晋，东川节度使刘植，下一任西川节度使高崇文，都是真的。有虞陶唐、川若三条椽，都是真的，薛涛与这两人交恶，正是后世中关于薛涛被流放原因的两个说法。

薛成玉，来自于史料中一个“薛书记”，曾在元稹手下当差，但史料中他没有名字。

薛涛的诗，都是原文引用一字未改。谒巫山庙，就是初见韦皋时候筵席上所作，也就是薛涛的进身之作。

被刘植调戏时做的两首诗，都是她的作品，但是被我挪用到了这里。薛涛幼年时候和父亲续诗，还有薛涛名字的来历，这都是网络上记载的——这一段谢自然的续那两句，是我搞的，貌似还能凑合。

薛涛故事的最后，这组十离诗在对后世有些影响，这个书中我写了。但是这组诗作者到底是谁，其中薛涛做了几首，却没有定论。纵观薛涛所有诗作，只有这一组与其风格迥乎不同，对于仰慕薛涛的人来说，简直不忍卒读。

我写了茂州这段故事，就是为了把这组诗寻一个出处，和薛涛剥离开一部分。但却不是我胡编乱造，也是选用了两个古人的说法。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搜索十离诗，百科里有作者争议。其中就涉及到前面所说的薛书记，书中被我演绎成薛成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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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3：文中我说了元稹在感情上是个渣男，关于这一点，还有薛涛被发配的原因，她与元稹的交往，我曾经在本书费稿中写过一版。相对集中系统些，回头找找发上来，让大家了解一下写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位貌似深情的才子，感情上到底是个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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