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早上经历了失败的相亲，临近傍晚照常又是练剑的时间。修和阿大噼里啪啦打得热闹，艾伦在一旁，一边啧啧摇头一边加以指导。

“丢人呐，丢人，想我堂堂当世三大骑士之一，生个儿子，竟然这么不中用！”

修听任艾伦大吹牛皮，不理不睬，只专心与阿大格斗。这段时间，修可谓进步神速，逐渐掌握了用剑的诀窍，这回又少挨了好几下。

不多久，便到了回家的时候，艾伦因为今天要值夜，走到一半，便自行朝镇公所去了。

修和阿大两人走在归家的路上，此时，夜色渐浓，落日将没，天边的晚霞恣肆地烧着。明天似乎是个好天气。

一路上，阿大反复问起早上求亲的细节，惹得修烦不胜烦。兽人阿大已经完全被人类审美观同化，此番也想熟悉人类的婚姻习俗，好为将来做准备。

“你有完没完，我只是去看看，不是去求亲。”修浑身酸痛，杵着木剑，将阿大戳远了些。

“你就是嘴硬！心里很难过吧？哎呀，也不要想太多了。人家小姑娘不务实、心气高，看不上你，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放心，咱们镇上好女孩还有很多。我觉得皮特队长家的外甥女就挺好，屁股大，手脚也壮实，将来肯定能生养。”阿大一边在修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一边想要过来勾肩搭背。

“闭嘴！”修忍无可忍，将他杵得更远了些，“我就喜欢瘦的、胸大的。”

“诶，难怪若依妹妹这么瘦——我也喜欢瘦的！”

妈的，这话什么意思？！修脑门上青筋暴跳，这话怎么听着话里有话啊！不过，话是不能回的，回了又要没完没了地唠叨。

两人顿时安静下来。下山的路杂草丛生，两旁及腰的灌木茂密。修拨着草丛，走在前面。

过了会儿，阿大还是没说话。

这么安静！修正奇怪阿大的反常，想回头看一眼——

咚————

心脏像鼓点一样，忽然重重地敲击了一下。如有实质的恐惧紧接着从心窝处涌向全身。

咚——咚————

心脏像被什么摄住一般，一下重一下轻地跳动。修强忍住呕吐感，振作起精神，向后看去。

因为是下坡的路，修一回头，只瞧见阿大呆站在身后，同样是歪着脑袋朝后看。他刚想将视线越过阿大的身体。阿大已经拽住他的手臂，大叫道：“快跑！”

来不及细想，修已经被拉着向前疾奔。

有声音从身后响起了，是人的嗓音。

那声音完全不像任何人类的语言，也不是任何自然界的响动。即便是最疯狂的疯子，也无法创造出如此毫无意义的音节组合。它更像是字典被煮沸后，一锅粥式的单词杂糅。

亡语？！

修脑海里莫名想起那神秘的吟游诗人说过的词，竟诡异地贴合这声音。

景色在身边飞掠而过，修被阿大拖着，连跑带坠，很快走完了下山的路，其间竟没机会向后看一眼。

身后的声音消失了。

“阿大，你看到什么了？跑这么快！”两人停下来，好不容易喘口气，修忙问道。

阿大刚想回话，眼神盯着后面，怔了一下，猛力将修推开，吼道：“躲开。”

话音未落，修浑身警铃大作，一股灼热感朝背后袭来。

轰————

原先站的地方已被火球炸开一个大坑，草木上还带着火星，冲击的余波直接将修轰到了一法米外。

此时，修终于看清了危机的来源。

那人就漂浮在离地不远处，浑身都是干涸的血迹，皮肤透着银白的金属色泽，原应是血管的地方，银白脉络凸显，头上的发已全部脱落，左眼漆黑如墨，唯有一只右眼还保留着人类的痕迹。

维维安！！

这家伙不是丧失魔法能力了吗？难道是来寻仇的？！虽然已经严重走形，修还是认出了曾经的学生。

维维安似乎也被自己刚才的举动迷惑，右眼转动，盯着自己左手。但只片刻，维维安已恢复了冷肃。顷刻间，大大小小数十个火球，凭空出现在维维安周身。

“……”

“跑啊！”

修和阿大见状，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向前窜去。倏忽间，轰隆声不绝于耳。热浪滚滚，舔舐着两人的后背。

火球的速度很快，但似乎修和阿大的速度更快一些。大多数火球只砸在了两人身后的影子上。只有一个火球擦过修的左手臂。

嘶地一声，强烈的灼疼感传来，整条手臂都麻木，修感觉自己的左手都快要烤熟了。

修克制住想要回头看的冲动，那样做只会死得更快，只能一刻不停得往前跑着。

火球之后是风尖锐的啸声，并且夹杂着空气激烈对流的轰鸣声。

奔跑间，两人看到了前方路旁的一处橡树林。生死关头，没有多想，两人近乎本能地连跑带跳躲进了树林里，各自找了一处草木茂密的树荫处躲藏。

靠着树干喘了口粗气，修立刻感到左腿隐隐作痛，果然还是被那诡异的风割伤了，鲜血浸湿了小腿上的绑腿。

修刚想检查下伤口，马上察觉到不对。对方是精通火系魔法的法师，这满地的枯枝败叶，岂不是很方便纵火。

阿大也意识到了这点，两人对视一眼，均捏了把冷汗。

怎么办？！

求援似乎不太可行！小镇上唯一战斗力较强的防卫力量，便是镇公所组织的巡夜人队伍，可说得难听点，这些连低阶言灵骑士都没一个的乌合之众，在复法者面前便是不堪一击。若维维安愿意，只怕要屠灭整个小镇，也费不了一个早上的时间。

修和阿大冷汗直冒，但维维安似乎有所忌惮，在空中漂浮着，没有进入橡树林。

轰隆————

巨大的火球从树林外砸向修躲藏处不远，火星四溅，枯枝叭叭作响。

糟糕！修靠着树干站起，打算冲出去，心想不管怎么样，总比在这里活活被烧死强。

然而，很奇怪的是，燃烧竟没有扩大。数十息后，刚刚被火球砸中的地面，火星渐熄，只留下焦黑的地面。

这绝对不是自然燃烧出现的现象，难道是魔法的特性？！

此时，阿大躲在另一颗树后，正紧张地向修比划着，显然是要冲出去一搏。

修盯着阿大，微微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再等等看！

片刻后，铺天盖地的火球向小树林漫无目的地砸来。修和阿大的身边也擦过了好几个。

火焰烧毁了大树略细的枝干，将半数的地面全部烧焦，橡树林中弥漫着熏人的草木焦臭味，万幸的是，火焰依旧没有蔓延。

如雨般的火球停歇后，对方没有发起第二轮进攻。

修松了口气，靠着树干坐了下来。危机远没有解除，只是暂时保住性命罢了。

双手在微微发抖，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维维安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对劲，似乎完全丧失了理智，也许会有可乘之机。

又想，为什么维维安只是乱砸一气？按理说，橡树林并不茂密，两人躲在那里，一开始就暴露了。而且四周一片寂静，那种诡异的声音已经消失很久。

难道对方眼睛看不见？不对，并不是眼睛有毛病，也许是思维方面的问题？如果是这样，跑进树林后，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温度？不对。

声音？不对。

是影子！

现在已经是傍晚，逃进树林后，两人的影子就被遮蔽了。如果是这样？那或许会有希望。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过去。橡树林外仍然没有动静。此时，修的脑子在高速运作。

对方的目标是自己，首先攻击的却是自己的影子。修想着，看了眼天空，只有天边有些红霞，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哥哥——”若依的声音突兀地在橡树林外响起。

糟糕，修心里暗骂。小树林距离修的家并不远，刚才这么大动静，应该是让若依听见了。

妹妹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这下该怎么办？！

“哥哥——”若依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吧，赌一把！只能这样了！

修打定主意，低声向阿大嘱咐了几句。阿大一脸惊讶，急忙招手让他回来。

修将左腿的绑腿绑得更紧些，深吸一口气，快速向橡树林外冲去。

树林外，维维安不见踪影。修扫视四周，背向落日的方向。

“哥哥——”身后传来若依欣喜的声音，踏踏的脚步声响起。

“若依，躲起来！快点！”

若依疑惑地停下脚步。橡树林离家不远，因为刚刚的爆炸声和哥哥迟迟不回家，小姑娘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壮着胆子出去找哥哥，便摸摸索索地朝这边走来。

“快点！躲进树林里！”

“啊，啊，好。”若依也察觉到不对，赶紧躲到一边。

说话间，维维安出现了，从天而降，狂风大作，右手上方硕大的火球像涌动的岩浆。

修咽了口唾沫，感觉有点腿软。下一秒，火球在他视线中越来越大，光焰几如太阳一般耀眼。

轰————

火球砸在修身前，准确地说，是修的影子上，残余的力量仍将他掀飞出去。

“哥哥—————”若依的惊呼声响起。

身体狠狠砸在地上，整个身子都麻木了，修咳了一声，鼻子里有什么流了出来，紧接着便是嘴巴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

再来一次就完了。修视线有些模糊，趴在地上，望着前方的身影。

维维安右眼乜斜了下，接着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事有点疑惑，一时竟停止了动作。

此时，维维安身后腾起一个身影，一把木剑带着凌厉的劲风，朝他背后刺去。

是阿大！

对方看起来完全是个怪物，没杀过人的阿大得以毫无心理障碍地向前突刺。木剑被巨力加持，一时威力无匹，若击中目标，眼见就要透胸而出。

但即将击中的瞬间，维维安背后犹如生出一对巨大的翅膀，青白色的风翅生出强大的阻力，扑扇着将阿大掀飞。

阿大身体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止住。刚要起身站稳，一颗火球在身前炸裂，裤脚被烧掉了一半，腿上火辣辣地冒泡。

维维安身形转瞬即至，阿大被吓了一跳。对方拥有远程优势，明明没必要离这么近。

诡异的风流构筑成无形的枷锁，阿大的身体瞬间便不能动弹，握着木剑的手挣扎着，却只是徒劳。

“哥哥，哥哥，哥哥。”是若依急促的声音，和维维安那诡异的毫无意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修，你这家伙，别死在这里啊！阿大心里呐喊着，利用手腕的劲道，将木剑掷了出去。

维维安右眼眼神依旧僵直，木剑无力地飘落在一旁。

落日将尽，连火烧云也渐渐熄灭。

但是，还有光！

一把剑带着落日的余晖，从剑尖到剑身，划过耀眼的光点，穿透维维安的胸膛。

“顾头不顾腚的家伙，凭你也敢伤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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