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疼痛之后,便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修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受这么重的贯穿伤,不管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本能地恐惧着死亡,但当意识即将抽离的时候,心境却异常平静。他用最后的力量,凝神看了眼若依。那张精致的脸上,满是血污,木木的神情,让他的心发疼。
可他的心明明已经碎裂了。
视线又一次发散,眼前一片模糊。这一次,修再没有力量,对抗沉重的眼皮。
他闭上了眼睛。
黑暗的空间,没有天,也没有地,只有混沌。意识在黑暗中飘荡着,无处依归。
据说人在死前弥留之际,都会将一生的经历回放一遍。可奇怪的是,修看到了前世的一幕幕。
他看到了五岁的时候,年幼的自己独自在家玩耍着魔方和拼图;
七岁,拉着保姆反复地问,妈妈什么时候回家;
十岁,受邀去参加同学的生日派对,吵闹的人群旁,那个孤独的孩子显得格格不入;
十三岁的时候,在国际数学奥林匹克上获奖,百无聊赖地举着奖牌合影;
十五岁,迷上自创的诡数数学模型,深夜仍在纸上涂涂写写;
十七岁,在大学兼修哲学和天体物理学;
二十二岁,学业结束,在母校任教,上第一堂课,背对着学生,匆匆写满一黑板的公式,然后转身对着学生说,就是这样;
二十三岁,被学生投诉,面对校长的质询,仍是一言不发;
二十五岁,热心的同事介绍相亲,在咖啡馆,和女方相对无言;
二十六岁,正式向外发布诡数理论,在大礼堂对着满座的学生演讲,
二十七岁…………
追忆的画面戛然而止。黑暗中,一道光照射进来,犹如通往天国的通道。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同时响起,中性而温润,似乎在说:回来吧。
回到哪里去?天堂,还是下一世?
不对,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这个世界。
三岁的时候,修看到异世界的永夜祭。在老匠人一家的陪伴下,第一次明白了节日的意义。
六岁,修看到襁褓中的妹妹,捏着妹妹脸蛋的时候,第一次知道亲人是什么。
八岁,修遇到阿大。那位兽人少年抱着他大腿抢食的情景,他至今记得。
十三岁,修接手木匠活。靠自己的双手,刨了一条长凳出来,第一次知道家庭负担的甜蜜。
十五岁,修受邀参加婚礼。因为把对方的客套话当真,没有带伴手礼,在父亲的教训下,第一次知道人情世故是什么。
十六年来,修不曾关心过数学,许多知识甚至已经忘记;也不曾关心过哲学,生活已经教给他太多;更少想起星空,因为地上已经有那么多繁杂的事物需要留意。他觉得自己在成长,从一台理性的机械,蜕变为一个真正的人。
黑暗中,异变再起。一轮金色的漩涡,以沛莫能当的威势,越旋越快。天翻地覆间,修的意识被卷入其中。
而后,肢体的感觉回复了,是肉体熟悉的沉重感,还有隐约的光亮感。
修睁开了眼睛,阳光透过窗格,照在他的脸上。
“这是……”修呆愣了片刻,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口,皮肤光滑如此,伤口竟已经消失。
一惊之下,修迅速坐起身来:“怎么回事,我竟然没死!”那样的伤,照理是绝对活不下来的。
是魔法的力量?!
修正疑惑间,阿大推门而入,看到修已醒来,激动地上前抓着修的肩膀,猛地摇晃了两下:“修,你醒啦!”
“嗨,嗨,别摇。”修差点被晃晕,扒拉开阿大的手,问道,“我这是怎么回事?”
阿大标志性地挠了挠头:“你已经昏迷三天了。”话语完全没抓住重点。
“我说,我怎么活过来的,我记得当时受了很重的伤?还有,你们后来怎么样?”
阿大吞吞吐吐,想了半天,又抓着修摇了起来:“修,你刚醒,要不要休息下。”
修忍无可忍,正想使劲挣开,却发觉还没用多少力气,阿大竟然后退了几步,才勉强止住。
阿大显然也颇为惊讶:“你啥时候这么大力气。”
修看阿大不像作伪,疑惑地看了眼自己的手,但马上又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大又支吾半天,修终于发觉不对,盯着阿大的眼睛,肃然问道:“到底怎么了?”
“若依小妹一直昏迷不醒,好几天了。”
若依昏迷不醒!从听到这句话,到亲眼目睹这个事实,修过了许久,才有了些许真实感。
眼前的女孩,静静地躺着,金色的长发裹着她娇小的身体,像在做一个好梦,淡淡的唇带着淡淡的微笑,长长的睫毛阖着灵动的双眼。
艾伦坐在一旁,擦拭着若依脸上的污渍,轻柔的样子,生怕吵醒这位小公主。
小姑娘的脸上,其实已经非常干净。艾伦还是擦着,犹如她的泪痕还未拭去。
宁静是个奇怪的东西。一个人的时候,也许是宁静的,两个人一起的时候也是。安静的时候,也许是宁静的,吵闹的时候也是。
若依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往日清脆的声音,莫名让他心里发慌。
“哥哥,帮我洗头发。”
“哥哥,我饿了。”
“哥哥,那个很好吃诶。”
“哥哥,我们回家吧。”
“哥哥,我做完啦。”
“哥哥,没事,我就喊喊你。”
“哥哥……哥哥……”
修握着的拳用力砸在床沿上,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
终于,他弯下了腰,把头埋在拳头上,一滴泪溢出眼眶,悄悄滑落。
艾伦悄声说着所发生的事。那天,若依身上发出耀眼的光,不知名的强大力量,不仅拯救了修,也击败黑光怪物,挽救了艾伦和阿大。但之后,若依就陷入奇怪的昏迷,明明没有任何伤痕,意识却无法唤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魔法天赋的意外爆发?!还是其他的原因?但不管怎样,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修这样想着,直起身子。
“爸,有什么方法,能让若依醒过来?”修问道。
艾伦停下了擦拭的手:“我让镇上的医师看过,若依的身体没有问题。”
“然后呢?”
艾伦凝神沉思:“应该是灵魂上的毛病,大约是失魂症之类的吧。若依小时候就有魔法天赋,也有可能是这方面出了纰漏……魔法方面的事情,我们都不清楚。”
“那怎么办?”修完全没了主意。
“通灵师。”艾伦振奋起精神,“通灵师专精灵魂方面的修行,比魔法师更少。若是灵魂方面的问题,找通灵师帮忙,或许能行。”
“那就去找通灵师。”如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最后的稻草,修毫不犹豫地说道。
“好。”艾伦点头说,“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维维安的尸体不见了。或许,他还没有死。”艾伦脸色阴沉地说。那天的黑光被击退后,已经垂死的维维安竟凭空从现场消失。
“是吗,有个仇人活着也不坏啊。”修平静地说。他心头对这位曾经的学生,燃起了滔天的恨意。这种感觉陌生而强烈,却不让他讨厌。
修一向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既然确定了目标,接下来就是制定行动计划。
据艾伦所说,通灵师是与魔法师截然不同的群体。魔法师注重游历的传统,通灵师则不喜动,终日枯坐冥想,只在意灵魂上的顿悟。
通灵师能做到的事情很多,在意识海中传达音讯,潜入他人意识,窥听谈话,将意识寄托于魂灵能量弱小的七枝动物,甚至能控制它们的行动。
强大的通灵师,通常被人称为灵媒。有些灵媒甚至能操纵普通人的身体。
传闻中,世界上最强大的刺客,并非隐藏在阴影中,匕首淬毒、悄无声息的武者,而是能够在千里之外潜入猎物梦乡,让敌人心脏骤停的灵媒。
通灵师在整个大陆上的聚居处不多。众所周知的,只有几处。一处是阿克夏神教在世俗世界的都城——东大路西海岸的自由联邦首府——格兰登;另一处是东大陆眷河,当地通灵师素有“眷河冥想者”之称;还有一处则是西大陆诺曼王国西南的圣山,居于其间的梦境守卫者,闻名于世。当然,也有一些通灵师隐居在世界各地,少有外人得知。
塔姆兰到距离最近的圣山,水路不通,若走陆路,只怕足足要一、两年的时间。这么长的旅途,没有详细的规划,是无法成行的。不过,若是运气足够好,出门便遇到通灵师,也有可能。
旅途上,首要的是钱财,然后是旅伴。就家里目前的经济状况,恐怕难以支撑。如此看来,只有成为行商,一路旅行一路赚钱,才算靠谱。再来,若依也需要照顾,找一个女性成员是必要的。他可不想成为整天翻弄妹妹身体的变态。
想到这里,修脑海里浮现出南希的样子。
要怎么拐带了她呢?修脑海里又冒出一个词——结婚。
于是,小镇姑娘南希的命运,就这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打定主意,与艾伦商量了一番,下午的时候,两人就直接杀到克雷赛夫人家拜访。
这回,修可没管南希的意愿,自己的积蓄再加上东拼西凑,给足了礼金。
对于即将远行的事,修也当面明说。当然,出行的理由,除了医治若依,还加上了去拜访魔法师维维安大人,给人足够的遐想空间。同时,修还承诺若是在外发达了,必定接岳母大人去享福。
说亲期间,修和父亲两人一唱一和,一番交涉下来,差点亲上加亲,直说得一心守寡的克雷赛夫人都想嫁了老白脸艾伦。
“我!不!要!”只有南希激烈反对着。为了终身幸福,小姑娘豁出去了,挺身而出,公然为自己的幸福而战。
“我说,南希妹子。镇上有你喜欢的男人吗?”为了成功拐带,修不由分说将南希拽到一边,进行单独公关。
南希瞪着他,小手拽着衣角,憋红了脸,不发一语。
“没有,对吧?妹子你想啊,世界这么大,塔姆兰这么小。在外面,好男人多的是,但你要是守在这里,遇到好男人的机会能有多少?”修稍稍靠近了南希,压低声音说,“咱们结婚就是个由头,外面的人又不知道,对吧?我发誓,一定在外面帮你找个如意郎君。你要是觉得一个不够,咱们见一个玩一个,玩累了再找个老实人嫁了。反正到了异乡,你妈又管不到。”
清纯的南希眼见修越说越离谱,感觉自己那小小的少女心受到了侮辱,更加愤怒地盯着他,脸蛋羞红,真恨不得咬他一口。因为蛋糕才有的一点好感,早已烟消云散。
“诶,我觉得,老实人肯定还是不够的。像咱们南希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得有爵位的贵族老爷才配得上。”修觉得少女有点意动,更以所未有的认真说道,“和我一起踏上征途吧,少女!我一定帮你开个大大的后宫。”
关于后宫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南希自然是听出来了。她因此出离愤怒,抬起脚狠狠踹在修小腿上。修也不闪躲,乖乖地挨了好几脚。
“拜托,请你帮帮我。”修矮下身子,眼睛与南希平视。
少女呆呆地愣住了,那双眼睛执着坚定,瞳仁里却流露着哀伤。南希竟莫名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些好看。
“好。”南希一点头,马上又醒悟过来,急忙摇头,麻花辫像拨浪鼓似地甩着:“才不好咧。”
修笑了:“好”
“不好。”南希一慌,没多想就说道,“我才不要开后宫!啊……我是说,一个如意郎君就够了……啊啊……不是这样的……”南希语无伦次地说半天,声音越说越低,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好。
一旁克雷赛夫人悄悄对艾伦嘀咕道:“他们两个关系不错嘛。”
“那是,毕竟是我的儿子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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