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那一夜，琳抓着老佣兵的手，直到余温渐渐褪去，直到抓着的手像根干柴。佣兵团长在这最后时刻里，摒开他人，一个人静静地和遗体告别。

外面的人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等她出来的时候，已经神情平静，像从未发生过变故。

然而，只有莱恩注意到了团长大人眼角的微红。

“收拾一下，我们送他最后一程。”琳安排道。

本该一夜无话，可是修的心里却颇不平静。看到吉本弥留的时候，有些鲜活的印象在他脑海里蠢蠢欲动。片刻后，他终于想起来了，前世27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零零碎碎的画面拼凑成一段完整的故事。

苍白的病床，呼吸口罩上轻薄的白雾时隐时现，心电监护仪上无力跳动的曲线，遭遇车祸的母亲，在病床前抓着他的手。那是他记忆里第一次感受到母亲掌心的温度。

最后的画面寂静无声，母亲的嘴唇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他想努力听清，却始终是徒劳无功。

母亲想说什么呢？抱歉的话，还是其他的什么？

如果是“我爱你”的话，那他一定会抛掉所有怨恨，抓着她的手，回答她：“我也爱您。”

恍恍惚惚中，修入睡了。

睡梦中，母亲变成了若依的样子。紧接着，若依躺在了床上，一样拉着他的手，像在说什么。他拼了命想听清，画面却始终像黑白的无声电影。

隐隐约约，身体的感觉回来了，修也意识到了是梦。

即将梦醒的那刻，他听到了那句话。

“对不起，永别了。”

修猛地睁眼，外面是刺目的阳光，摸向额头，已是一脑门的冷汗。

那声音不像是若依的，也不像记忆里的母亲，那到底是谁呢？

然而，梦中的情感是这样真实强烈，仿佛真的和某个挚爱之人永别。这让修的心里狠狠咯噔了下，各种不好的念头一齐涌上心间。

修猛甩了下头，恐慌的感觉却更甚，胡乱穿好衣服，夺门而出。

若依的房间离修不远。修三步并做两步，几乎是冲到门前。

“若依！”

修手上没过脑子，使劲一推，几乎没怎么用力，就崩开了门锁。

出现在眼前的是两位半裸的少女和一位全裸的女孩。

南希和西维娅此时正穿着棉质的薄白胸衣和一样纯白的底裤，宽松的领口能看见明显的沟壑，起皱的衣身下隐约可见光滑的小肚子，还有胳膊和嫩白的大腿则是完全裸露在外。比较特别的是西维娅左边肩胛骨的位置，长着三颗淡淡的痣。

至于可怜的若依，压根身不由己，被剥光了衣服，只有一袭金色长发遮盖住主人的肌肤。

“呃……”修没想到看到这幅场景，一时愣住不动。

南希和西维娅两双眼睛瞪着他，一时间也完全不知作何反应。

“修——”阿大疑惑的声音响起。兽人少年的视线刚好被门挡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大的声音唤醒了已经呈石化的修，他快速说了声“对不起”，赶紧把门拉上。

砰地一声，随之响起的是，门后面尖厉的惊叫声，似乎是南希的声音

修脑门冒出更多冷汗，趁着里面的人还没兴师问罪，拉着阿大快速逃离作案现场。

可想而知的，南希一早上都在试图找修的麻烦，但是修始终躲在人群里，温婉贤淑的姑娘家也不好当众发怒，只好退而求其次，摆出气呼呼的臭脸色，务必要让可恶的少女梦杀手知道后果的严重性。

午后，南希终于逮住了机会，在修的房间堵到了他。

“我错了。”修当即认罪，“我不该随便闯进女孩子的房间，我侵犯了你们的隐私，还损害了你们的名誉，我有罪。”

南希堵在门口不说话，娇小的身体内怒气勃发，但同时不知怎么地，还有点泛酸。

西维娅比我漂亮多了吧，身材也比我好。南希闷闷地想着，只觉得眼前的修更加可恶。

“我有罪，请你惩罚我。”修不仅乖乖认罪，还主动领罚。

听修这么说，南希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这位单纯的姑娘其实不知道要怎么惩罚他。

让他道歉？好像已经很诚恳得在道歉了。

让他负责？不要！

让他赔钱？那岂不是更有损名誉。

打他一顿？南希瞥了眼那线条柔和的肌肉，估计手疼的是自己。

怎么办？南希犯难了，绞着手，感觉手上皮肤粗糙，又恼恨得使劲抓着裙摆，急切地试图想出个主意。

绷着一张脸，时间久了很累，真犯愁间，修开口了。

“我发誓，我绝不会把这件事给说出去。再说，我也没看到多少。对了，我其实视力也不好。”

怎么办？原谅他吗？

修盯着南希阴晴不定的脸，心想这个时候应该先哄女孩子开心才是正确方法吗？！

于是，修绞尽脑汁，努力想着两辈子来，讨好女孩子的方法，终于蹦出了句：“南希妹妹，身材还行哦。”

“什么——”一股热气从南希脚底往头顶冒，脖子以上都要蒸熟了。

不管了，先打一顿再说！南希扑了上去，狠狠掐上了修腰间的软肉：“让你再乱说！让你再乱说！”

诶，为什么有点开心啊，南希这样想着。

修也不躲闪，装作嘶嘶地喊疼。等到南希掐累了，修才捂着腰间，瘫倒在椅子上。

南希哼了一声，一脸嫌弃的表情，满意地打算离开。

“呃，等等，南希。”修想起件事，叫住了她，“你和那位精灵女孩关系怎么样？”

“我和维拉关系很好啊。”南希警惕地道，“你想要干嘛？想打什么坏主意吗？”

“喂，我可没有。”修继续问道，“你觉得她是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南希皱眉想了想，说道：“很漂亮的女孩子啊，就是耳朵尖尖的，看起来好特别，嘿嘿。”

“呃，我是说性格上的？”

“性格上的？”南希认真回想了下，“我说不上来诶，总之是个好人就对了。”

修一扯嘴角，暗道我也是好人：“好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今后可能要和我们同行，你先别告诉她。”

救人救到底。如果赢了庭前决斗，让她自由来去，不出三天，肯定又被奴隶贩子卖了。唯一的方法，只能让她随行了，麻烦是麻烦了点，但小心些，总不会出乱子。就当给若依另找了个保姆好了。

所以，修需要了解对方的品行如何。过于幸运的人和过于不幸的人，都偏向于残酷。奴隶一旦翻身，很多比奴隶主都狠。虽然西维娅看起来比南希还弱，但若是长久相处，还是了解清楚为好。

南希问清了事情来由后，表现得很兴奋，但隐隐地又有些闷闷的感觉。这不就是故事里常听到的，英雄救美的桥段吗？

这样想着，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些什么的南希，突然又觉得自己好坏。

少女的满腹心思，修自然是不知情的。他接着说：“这样一来，你也有时间出来找男人咯。”

“啊？”南希没接上修的思路，一脸懵。

“开后宫啊。”修耸耸肩，“最近我看到有些不错的……你想干嘛？！”

南希涨红着脸，愤怒地将椅子举过头顶，砸向修。

修估量了下椅子的硬度，果断闪开。

接着，南希把所有能搬起来的东西都砸了。修觉得不挨几下，这事得没完，特意捡不硬实的，凑了上去。

折腾了半天，南希总算消气，拍了拍手，出了门。

修也是筋疲力尽，吁出口气：“这妹子不会是喜欢我吧。”

转念一想，马上否定，两世的经验让他有自知之明。无论何时何地，少女的春梦本质上都差不多。十几岁的姑娘除非恋父，若说喜欢上他，那才是见了鬼。

下午，修和艾伦仔细说了关于庭前决斗的设想。事先，他已经和林奇商量过，由艾伦、林奇的护卫骑士菲尔德和自己参加三场决斗。

修自觉以自己老爹的实力，稳赢一场应该没有问题。而菲尔德的实力，据林奇说，是持久战类型的，只要对峙下去，胜率很大。这样一来，他自己不用出场，就已经赢了。

倒不是修怕了决斗这事。只是前世好歹是一位学者，这辈子要拿刀砍人，还很可能见血的那种，心里总有些别扭。再者，修觉得为了一个素未相识的女人，若是把命搭上了，怎么想都有点蠢。

但出乎意料的是，艾伦说什么也不答应去参加庭前决斗。自从离开塔姆兰以来，艾伦一直很不喜欢在人群中露面，像大姑娘似的，总是缩在旅舍里，即便是路上，也喜欢一个人骑着马跟在后面。

“爸，你是怕被人认出来了，若依母亲那边的人会找上门？”修猜测道。

“对啊，你是不知道，当年那些家伙跟猎狗似的，追我追出了几百法里。”艾伦严肃地说道。

“有这么大仇吗？”修一面暗想父亲到底干了怎样天怒人怨的事情，一面也觉得对方估计真的势大。他现在已经能够理解艾伦真正的实力，一般小家族还真奈何不了自己父亲。

艾伦连忙点头。

修又想了想，犹豫着压低声音：“爸，你现在的样子，不是真正的你吧？”

艾伦心里一惊，太阳穴边一阵跳动。

修看在眼里，没有说话。他早就觉得艾伦的相貌不对。这个世界的强者常青春永驻，以艾伦的实力和自报的年龄，应该更显年轻才对。但眼前的艾伦看起来更像中年大叔。联想到父亲讲到的茧灵。修自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哎，你这忤逆的儿子，怎么！嫌你父亲长得不够帅吗。”艾伦大手一挥，生硬地将话题带了过去。艾伦估计说什么谎话，都瞒不过自己儿子。

修果然识趣地没有追问，继续谈起决斗的话题。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艾伦声称庭前决斗当天会到场，但只有修遇到危险时，才会出手相救。

剔除了艾伦，庭前决斗立即变得困难起来。就当时乔舒亚护卫和佣兵团的冲突来看，对方至少有三位言灵骑士级别的高手。无论怎么算，己方都已经输了一场。

正当修踌躇之际，琳找上了门。

“骑士先生，请让我参加庭前决斗。”琳这样说着，眨眼时，修发现这位英姿飒飒的佣兵，还是双眼皮。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去的话，无非是送了性命。”人类历史上，几乎没有普通武者能打赢骑士的记录，就算偷袭也不行。

“我能赢。”琳丝毫没有退缩，“请相信我。”

修看着她，觉得面前的人尚且理智，点头道：“好吧，我懂了。”

“谢谢，骑士先生”琳郑重地鞠躬道谢。

“叫我修吧。”修听着敬语，总觉得别扭。

“谢谢，修。”琳再次道谢，“谢谢你让我的伙伴安心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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