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若依在棉花糖般柔软的云朵上，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忽然鼻子被一只手捏住。

“你干嘛？！”若依睁开眼睛，厌烦地挥手。

眼前的是一位绝色女子，淡蓝色的眼睛，金色的过腰长发，挺翘的鼻梁，小脸上白得如玉，红得晃眼，像一朵白中带红的醉芙蓉。但她身上却只是一件朴素无华的灰色连衣裙，反衬地这朵芙蓉更加清丽。细看之下，像极了大号的若依。

“外面都闹翻天了，你还睡觉。”被若依叫做贝贝的女人叉着腰，凶巴巴地说道，“在自己的意识海里也能睡觉，你算是头一个。”

“外面怎么闹翻天了。”若依疑惑地睁大眼睛，凝神听了一会儿，“很安静啊。”

贝贝白了她一眼，转过身去。

瞬间，静止不动的云快速流动，云卷云舒间像翻滚的海面。云和天的交合处，一座巍峨的山峰拔地而起，冲破云霄，直达天际。那座山一眼望不到头，山势之高已超越世间凡人的想象，似乎仅凭那山，已将天地相连。

“以太海在震荡。”贝贝望着那座山峰，平静地说道。

“以太海？”若依默念了这个发音，心中打了个问号。

“以太是魔法元素的真名。世间魔法真名皆由凡人所定，唯独以太是神所命名。”贝贝侧过头问道，“你知道以太是什么吗？”

“当然不知道啊。”若依白眼道。

“那我告诉你，可要听好了。”贝贝似笑非笑，“以太既非一也非多，既无时空亦无因果，以太是纯粹之有。以太不存于现世，却倒映着人心。人心分一为多，所以以太化为以太海。人心有前承后续，所以以太有因果相连。”

“好饶舌。总之，以太是魔法的根源，对吧？”若依认真想了想，问道。

“不，魔法的根源是人心。”贝贝长长叹息，呆呆地望着远方，默然无语。

天地间的风和云都在动，连天幕也在悄悄变幻，唯独在中央的两人像是嵌入世界的基石，凝固在这片刻。

“哎……我不明白？”若依皱着眉头，“你总是话说一半，这样真讨厌。”

“没办法，以前的事情很多我都忘了，只有些模糊的印象。”贝贝嘴角含笑，打趣道，“这不都怪你吗？”

“关我什么事？”

“我和你说过，我就是你啊。自己记性不好，不怪你，怪谁。”贝贝作出一副伤神的样子。

“你骗小孩呢，我和你又不像？” 若依嗤笑道。

贝贝给了她一个爆栗：“我可以把你的糗事都说出来，你信不信。”

“呸，那也是你的。你敢说出来，就说明你不是我。要是我，我才不说呢。”若依举手反击，去挠贝贝腰际。

贝贝连忙制住若依的双手，插话道：“被你打岔，我差点忘了原来的事了。现在很危险，你先别闹。”

“以太海在震荡？”若依挣脱不开，学着贝贝刚刚说话的口气。

“是的。”贝贝重新严肃起来，虽没有面如寒霜，却自有一股威势，“人心沉浸在以太海之中，便会形成意识海。每个人的意识海都大不相同，但或多或少都有联系，就像天下的水一样，说到底是相通的。法师和普通人的区别不过是他们能主动感知意识海的存在。骑士要特殊些，只能听到来自身体的声音。以太是真实的，意识海自然也是真实的，就像这里是真实的一样，只是和现世的真实不大相同，就和那座山一样。”

贝贝指着远处的山峰，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现在的以太海的底部被撕裂了，无序的黑潮掀起了滔天巨浪。数十万人的意识海将被黑潮摧毁。意识不在了，也就意味着……他们将死去。更糟的是，如果什么都不做，任由黑潮肆虐，所有人都将被摧毁。”

“那怎么办，这么大的事。”若依惶然，心里害怕，低头搅着手指道，“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啊，我什么都不会，我一个小姑娘家的能干嘛？”

贝贝轻轻摇头，双手搭在若依的肩膀上：“看着我的眼睛。”

若依闻言，看向她的眼睛。那双淡蓝色瞳仁忽然像漩涡般变幻，像是有万千景象从这漩涡中被反向抛洒出来。

“好了。”贝贝柔和的声音传来，若依从怔楞中惊醒。她看向四周，整个天地都变了。

天空的中央布满了黑压压的乌云，乌云之下是一大片暗沉沉的死水。从空中看去，广袤平坦的浅黄色陆地将死水包围其中，无边无际，看不到头。此时，贝贝打了个响指，无数个亮度不一的光晕在大地上闪烁，光晕和光晕之间有着神经簇般的光线连接。光线忽明忽暗，似乎在传递着信息。

“这里是整个以太海的具象化，当然是为了方便你理解，投影的表象。”贝贝指着那些光晕，“每一个发亮的光团，都属于不同的灵魂，是不同的意识海。他们按照所见所知所思，和不同的灵魂联系，共同构成了一张网。”

“你听过魔网吗？”贝贝问道。

若依摇摇头，神情懵懂。

“魔网是菲尔们百万年来最有趣的发明。”贝贝闭眼，手指在空中拨弄，悠扬的风琴声在天地间响起，“最开始的时候，一些彼此信赖的超凡者开放自己的意识海，由通灵师牵线，无视空间的距离，交换重要的情报。接着，越来越多的超凡者抱着不同的目的加入，尝试建立更大范围的网。然后，他们很快便发现，所有凡人的灵魂在以太海内都是互相连接的，只是普通人从未发觉而已。于是，他们将浮在表面的，由超凡者主动织成的网叫做魔网，而那些阡陌勾连的，由所有凡人共同构成的网，叫做声网。”

风琴声停止了。这个世界变得寂静，只有潮水的声音。

“声网？好奇怪的名字。”若依说道。

“很贴切的名字！你以为所有人的意识海都像你的一样鲜明吗？”贝贝轻笑道，“绝大多数凡人的意识海都模糊不清，像忽明忽暗的梦境，知道有东西又看不清，有空间的感觉，但是没有方向的实感，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但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不过，所有凡人的意识海，只有一点是鲜明的。”

“是声音吗？”若依猜道。

“没错。即便是刚出生的孩子，他们的意识海里也有哭声。所有成年人的意识海即使是在睡梦中，都会反复浮现那么几句话。那些言语便是岁月在他们身上的烙印。”

“哈哈，真好玩。”若依想了想，笑出了声。

“是挺好玩的。所以有一阵子，超凡者们，尤其是通灵师对声网异常着迷。他们的探索变得越来越深入，也越来越危险。直到他们发现了……”贝贝顿住，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忽然又说道，“这场要吞噬数十万人的灾难，最开始的时候，恐怕也只是因为好奇心……有时候我很佩服人类，尽管他们亲手策划了黑潮，但我喜欢这样的胆魄和创造力。”

若依害怕得缩了缩肩：“这可不好玩……嗨，你和我说了这么多，难道我能阻止黑潮吗？”

“现在的你还什么都做不了。”

“那你呢，你一定比我厉害吧。”

“我更不可能。”贝贝苦笑道，“我说过了，我就是你。现在的你只是个小丫头，而我……不过是个没人记得的游魂。你是我在声网中唯一的锚。一旦失去了你，我会比死去凄惨千百倍。”

若依一阵寒颤，嚷道：“干嘛把自己说得这么惨，我不会嫌弃你就是了。”

贝贝凝视了若依片刻，摇了摇头。接着，她指着底下的死水，说道：“看呐，开始了。”

天地间一阵猛烈的震动摇晃，浅黄色的大地在龟裂凹陷。乌云下，那一片无垠的死水咕咚咚冒泡。死水的上方星星点点的黑色光晕越闪越急。突然，黑色光晕迅速融汇到一起，形成一大团黑色的光球，闪耀着黑夜般的光。在这光的映照下，死水从大地间的裂缝中涌出，漫到陆地上。黑色的潮水像墨水一样侵染了一大片、一大片土地，熄灭了一个又一个光晕。黑潮每熄灭一个光晕，那光晕里总会流溢出一声惊怖的惨叫。老人的、女人的、孩子的，声音汇集在一起，逐渐也听不清到底是什么。

半晌，异变停了下来，但黑潮的范围仍在缓慢扩大。从上空看去，像是在白纸上刚溅出的一大摊墨迹，随着时间的流逝，墨晕渗透的痕迹越来越大，也稍稍变淡。

“这是……这是……有几十万人死了吗？”若依身子抖个不停，无法想象几十万人在自己眼前死去，会是什么样子。

“不止几十万人，若算上后续的几天，恐怕将有数百万人死去。”贝贝平静地说着。

“我……我……我该怎么办？”若依发着抖，慌忙向贝贝靠近，想寻求那么一点温暖。

贝贝抱紧了若依，下巴靠在她发顶上。

良久，若依闭上眼睛，停止了颤抖，但仍不敢挣脱开温暖的怀抱。

“好了，没事了。”贝贝说道。

若依慢慢松开了手，再睁开眼，已经是蓝天白云，远处的山峰高耸破云。

“我该怎么办？”若依还在回想着刚才的情景，喃喃道。

“现在的我们，还什么都做不到。而且你的使命并不是拯救他们这么简单。”贝贝摩挲着若依的头发，“不过嘛，现在倒是有个小麻烦，我可以帮你解决哦。”

“什么小麻烦啊？”若依双手抱胸，显得有些冷。

“你听听外面发生了什么？”

若依闭着眼睛安静听了会儿：“很安静啊。”

贝贝拍了下若依后脑勺，瞪眼道：“继续听。”

若依疑惑地闭眼继续听，忽然发现确实太安静了。南希和西维娅没有在笑闹，往常看守们喝酒喧闹的声音也没有，连街道上不时的狗吠声也消失了。太安静了。

若依正奇怪的时候，一丝四弦琴令人松弛的声音钻入耳中。

“嗨，听到了吧，弹得不错哦，我听了都想睡觉。”贝贝调侃道，“这原本是拜火教魔法师的小把戏，哄宫廷贵妇们用的。只要不留神的时候听了，短时间内便会入睡。”

“他让大家都睡着了，想偷东西吗？”若依不解道。

“是哦，那个怪叔叔打算把你偷偷掳走咧。”贝贝嘻嘻笑道。

若依哦了一声，随后跳起脚来，骂道：“混蛋，这是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吗？”

“嘿嘿，很有可能哦。”

“那你快帮我啊。”若依拽着贝贝的袖子。

“嘿，我们哥哥说过什么来着，吃饭要付钱，干活要报酬，凡事都是有代价的。”贝贝抱着胸摆谱。

“干嘛说我们哥哥！那是我哥哥！”若依有些生气。

“我说过了，我就是你，那当然也是我哥哥啊！”贝贝不依不饶。

“哼，才不理你。你看起来年纪比我哥哥都大。”

“哼，那还是我哥哥，而且你哥哥肯定比较喜欢我。”

“才不会，哥哥肯定比较喜欢我。”

“哎呀，小孩子，那里知道成熟女人的魅力。”贝贝故作姿态，轻巧地拨弄着脸颊边的刘海。

若依涨红着脸正要反驳，忽然感觉到自己外面的身体已经被抱起，立马跳着脚大喊道：“啊啊啊啊，你快帮我啊。你要什么报酬，我给你就是了。”

“真的嘛，你确定。”贝贝忽然沉静下来。

“真的真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若依猛拽着贝贝的裙子，嚷道。

贝贝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要你的记忆！”

孤星与月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