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修本想早些休息,林奇又吞吞吐吐地问起关于魔法奥秘的事。因为若依的出走,修和林奇的交易最终没能完成,但林奇一直惦记着这事,已经三方四次试探。这也难怪,没有哪个初法者能够抵挡魔法奥秘的诱惑。
修闻言,义正词严地指出,传授魔法奥秘自古以来都是大事,绝不能如此轻率。林奇立即跪下了,还行了大礼,表示若是得传魔法奥秘,愿意终身奉他为师,如违誓言不得好死,唬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世界伦理里,师徒关系高于主君和家臣,也高于父母和子女。无论如何,叛师都是极为严重的罪行。毕竟魔法师们都有老去的一天,谁也不会希望自己垂垂老矣之时,被学生捅上一刀。
就此而言,林奇是眨眼间把修抬到了比亲爹更重要的地位,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修心软下来。不管魔法奥秘在旁人眼中是什么样子,在他心底,始终对此不以为然,就像一只猫无法理解钱币对于人的重要性那样,这其中存在着巨大的认知差异。
修叹了口气,扶起林奇,将维维安那套“气”的理论,加上自己的一些完善和改编,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不过在细节上具体怎么修习,修直言一无所知,得靠林奇自己领悟。林奇见修毫无保留,更加感动,随即立誓要永远听老师的话,自己的财产便是老师的财产。
修有些想问问林奇到底有多少财产,好了解自己的身家,又一想还是算了,林奇真要是家底雄厚,也不至于在乱世里干卖命的买卖,还只拉起这么一群乌合之众。修撇了撇嘴,接着便要求林奇巨细无遗地说出自己所知的魔法知识,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林奇当下便照做了。虽然他脑子里的东西,之前已经被修翻过一遍,但这次听来,果然还是有新的收获。
“你是说,魔法真名并不是传说中的神的遗物,而是凡人所定?”人们喜欢把说不清楚来历的事物,归结为神鬼。修本以为这个世界的人多半会把魔法真名说成是神的作为。
“真名应当是凡人的创造没错,我的长辈们都这么认为的。据说魔法的真名化,是几十万年内的事情。在那之前,魔法的施展都无须通过真名。不过,真名的出现可是件大好事,像我这样的初法者,本来是不可能施展魔法的,但通过真名,勉强能够做到。即便是奥法师,借助真名,也能让魔法成型更快。”
“你以前曾说,魔法真名的传授比较随意,是这样吗?”
“没错。很多魔法师都乐意传授真名,那样的程度根本就称不上师徒关系,只是留个人情罢了。”林奇感概道,“要我说,那更像留个饵,让你时时会想起他,不停去求他。”
林奇对奥利弗法师显然怨念颇深。
那就奇怪了!修心想,对于魔法师而言,授技于人就意味着自己受损,那又是出于什么动机,才创造出魔法真名这样便利的东西。其中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原因。
那到底是什么呢?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古怪。魔法、言灵、魔厌、真名,这些东西难道会有什么关联吗?修在思索着,有种奇怪的感觉在他心头萦绕着,越来越成型。他觉得,这个世界好像是某个才能不足的造物主勉强制造出来的半成品,以至于在后期的运行中,要不断添加新的东西,才能弥补初期的设想不周。
这样思考的同时,修也开始确信,这个世界绝不是数据模拟的。如果构成这个世界表象的,仅仅是数据库或者其他方便设计者修改的东西,那个设计者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夜越来越深,林奇离去后,修仍然睡不着。他想得越多,越得不到答案。快天亮的时候,修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醒来后,外面的人正喊他用餐,他怔楞了半晌,又想起了父亲和妹妹,不由得开始失落。等到来人第二次喊他的时候,修才振作起来,整理好衣服,大步走了出去。
吃过早餐,练了会儿剑,修找到莱恩,旁敲侧击地问起那位叫亚森的新人。
“哦,你说那个成天闷闷不乐的家伙啊。这个人啊,吃个饭呐,都要叹三次气。好像大家都苛待了他一样。”莱恩摇着头,直皱眉头,“刚才和我说去前面探路了,这么久还没回来,这家伙在搞什么。”
“嗨,是嫌报酬太少,半路跑啦?”修半开玩笑道。
“不会吧,我们又不是奴隶贩子,他自己爱去哪都行,连个招呼都不打?”说完,莱恩想起了以前的事,有些心虚地瞥了不远处的西维娅一眼,竟刚好撞上精灵少女的视线。莱恩正觉尴尬,却发现西维娅更迅速地转过头,脸上带着可疑的红晕。
莱恩一时错愕,心想那女人莫非喜欢我。这样想着,不禁有些得意,但转过念头,又快速扫了琳一眼。这时,琳正指挥众人,收拾着帐篷和锅灶,火红的马尾辫在看似纤弱的肩头跳跃着,分外撩人心弦。
莱恩不自觉地呆呆看了会儿,脑袋里忽然兴起了奇怪的念头,如果这时候从后面抱住她,侧着头轻轻埋在她的肩窝里,是不是可以闻到她发间的香味。
修顺着莱恩的视线,忍不住也多看了几眼,说道:“你喜欢她?”
“恩。”莱恩眯着眼睛下意识回答,随即意识到刚刚修好像说了不得了的话。他惊得差点跳了起来,立马驳斥道:“没有的事,你不要胡说。”
“你害羞什么,喜欢就喜欢呗。”修一挑眉,“都这把年纪了,是条狗,都该交配了。”
修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莱恩窘迫到极致。他极力克制住左右环视的冲动,恨恨地瞪了修一眼:“你懂什么,快闭上你的狗嘴。你也这把年纪了,不也连条母狗都没找到。”
人与人之间或许有某种特殊的气场,有些人一见如故,而有些人相处经年,独处的时候仍然尴尬。修和莱恩应该算是前者。经过这些日子来的相处,莱恩算是和修彻底混熟了。他知道修没有恶意,当然回骂起来也完全不客气。
“嗨,你这家伙,我可是为你好。”修继续调侃道,“你再磨磨蹭蹭,小心将来后悔。”
周围人来人往,莱恩更是窘迫,将修拉到了一边,无奈说道:“骑士大人,讲话可不可以轻一些,你以为琳听不到吗?”
“听到了又怎样?”修一挑眉,“你还当她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莱恩愣住,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顿时变得垂头丧气:“好,你说得对。”
修摸了摸鼻子,明白说错了话,岔开话题道:“你的青梅竹马最近怎么样?前几天好像脸色不太好。”
修无意的话倒是勾起了莱恩的心思。前阵子,琳忽然获得言灵后,老佣兵团的成员们虽然都很高兴,但琳本人变得更加心事重重,有时候甚至是神情恍惚。
“修,骑士言灵会有什么害处吗?”莱恩问道。这几天,他也向旁人打听了下,得知有些人刚刚获得言灵后,会造成身心的暂时不协调。譬如一个本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忽然变得力大无穷,一时间自然无法习惯,需要慢慢熟悉。但若说长期的损伤,那肯定是没有的。
修半路出家,自己都懵懂无知,岂会明白这些,直言自己没听说过。言灵虽不像魔法那样神秘,但也没人能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有些人终生习武,无法得到言灵的青睐,有些人身体长成了,自然便拥有了言灵;有些人需要循序渐进,一步步和言灵契合,有些人却是一步到位,忽然就从普通人成为高阶言灵。这些事情,完全没个准数,让人摸不着头脑。
之后,莱恩心事重重,修也不再搭话,一行人继续启程,在山路间行进。修从塔姆兰到黒堡的时候,走的是横断山脉外围的路,行程很快。这次回去,反倒因为走山路慢了很多。
将近中午,一行人停了下来。琳望了望远处的山峰,问道:“前面的三个人还没回来吗?”
“奇怪了,哈伯德、达勒和亚森都没回来。”莱恩接话道。
“不能再往前走了。”琳对众人说道。这个七拼八凑出来的团队,权力架构尚不明确,但身为原佣兵团团长的琳,隐约有号令众人的架势。
“我到前面去看看。”琳又说道。
“先等等吧,说不定等会就回来了。”林奇伸手拦下琳。
琳点头。她望了会儿不远处露出来的山脊,接着招呼众人生火料理。
果然,不久后,众人正吃着东西,哈伯德和达勒慌慌张张地回来了。
“大姐头,不好了。”年轻的弓手达勒装了只铁质假手,跑得满头汗,挥舞着一只手说道,“前面山窝里有个村落,里头的人全死光了!”
众人一愣,有几位已经脸色发白。
“魔厌干的?”林奇问道。
“应该不是,那些人身上的伤口,都是刀剑留下的。”较为老练的哈伯德说道。
“亚森呢?没和你们一起回来?”琳看了看哈伯德身后。
“那家伙还留在原地,劝他先回来也不干,说是要再看看。”谈起亚森,哈伯德也是满脸不高兴。
“一起去前面看看。”琳检查了下腰间的短弓,对哈伯德说道,“你带路。”
哈伯德和达勒答应了声,在前面带路。
“我也去看看。”修主动提议,说着跟上了琳。
整个过程,原佣兵团的人皆无视了乔舒亚的存在。年轻的爵爷冲着琳的背影重重地哼了一声,以显示存在感。一旁的林奇见状,主动与乔舒亚说着客套话,以缓和尴尬的气氛。
修和几人走了一段路,回头看了眼身后,问道:“既然不喜欢那位爵爷,为什么答应和别人合伙?”
琳回头奇怪地看了修一眼,红色的瞳仁像宝石一样发亮:“我只是替伙伴们选择一条上进的路。至于以前的事,身为佣兵,早就该有横死的准备。”
“大姐头说得对。”在前边的达勒摸着自己的假手,“技不如人,我没什么好怨的。”
达勒年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被乔舒亚的部下砍了一条手,似乎也没太多的怨恨。
不久,越过山脊,山路开始往下的时候,植被也变得茂密。在岔路的地方一路往右,拨开齐腰的灌木丛,尽头便是悬崖。
修从悬崖上往下望去,底下俨然是一处村落。零零落落几十幢木屋被群山包围,如同世外桃源。悬崖的边上缒着几条攀爬用的粗绳,显然是村民日常出入的唯一通道。
琳率先缒绳而下,几个松落就到了悬崖底部。修紧随其后,脚刚踩到地面,回头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眼前是大片的空地,本应是村民节日聚会的地方,此时被几十具尸体盘踞。尸体上的伤口大多狰狞醒目,却又干脆利落。连修这样的外行人一看,都知道应是利器所致。
一具中年男子尸体上的伤痕,从左肩直至右腹,只剩下右腰上些许皮肉还连着已变成两截的身体。另一位青年被拦腰斩断,切口整齐平滑,上半身和下半身隔了一段距离,显然是挣扎着爬了一阵。尸体和尸体之间被已经干涸的黑色的血迹连着,北方入夏后开始滋生的蝇虫专心地舔舐着尸体上暗红色的肉和地上的血,人一走过,便营营地从一具尸体飞到另一具尸体。
“屋子里还有。”哈伯德说道,“大概……一共有百来个人,全都死了。”
修走向最近的一处木屋。那木屋的门大开着,半挂尸体横在门栏上,是位女性,另外半挂留在了大门旁,侧边的墙壁上喷溅着一道刺目的血痕。炉上正烧着一壶水,壶盖掉在一边,没了水的壶底烧得发红。
修跨过门栏,里屋有两具尸体,一大一小。大的呈跪姿,四肢着地,蜷缩在一起,只是被斩去了头颅,脑袋滚落到墙角,额头上留有淤痕,似乎是临死前不断磕头所致。小的大约只有五六岁,杀人者像是有意折磨,将他四肢齐齐砍去,却没有给他致命一击。那孩子最终应是失血过多死去,又或者是活生生疼死的。
修环顾狭小的里屋。小屋除开血迹,干净整洁,墙壁上挂着一张木质长弓,床头柜的一旁堆着等高的兽皮,明净的窗棂旁挂着箭袋。
木屋的主人活着的时候,应当是个自由的猎手,而它的女主人也是个喜净的主妇。这样想着的修,忽然泛起一阵强烈的恶心感。他走了出去,正遇到琳从对门的木屋中出来。那木屋门面高大,似乎是村里头类似村长之类的人物居住。
“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修喘了口气,看着琳问道。
琳摇头回答:“不知道,兴许只是几个无聊的过路骑士干的。”
“无聊的过路骑士?”修匪夷所思地问道。
“恩。”琳指着刚出来的木屋,“餐桌上还有吃剩下的,里头有新鲜的羊肉和猪肉,厨房里还有未处理完的肉食。昨天不是节日,连着两天这么铺张,明显是要招待外来的超凡者。”
“等等。”闻言,修被自己的推想吓到了,“你是说,昨天有几个骑士来到这个村落,村里的主人热情地招待了他们。然后,那几个骑士第二天趁着主人给他们做午餐的时候,把他们全部杀光了?”
“对。”琳说完,紧咬牙关,没再说话。
山民是自由的。没有贵族会花大力气在山间设卡收税。他们远离城镇和领主,过着与世无争、自给自足的生活。与之相应的,山民的生活也异常危险。这危险正是来自人类。若是没有强者的庇护,那么任何一位过路的骑士,都能因一时兴起,屠光一个数百人的村落。悲哀的是,现实不是传奇小说,又怎么会有强者愿意留在偏僻的村子里,保护区区几百个山民呢?留给山民的唯一选择,便是格外恭敬地招待外来的超凡者,并寄希望于客人们保有人类普遍的同情和善良。
修曾在正一教的课堂上听说过,旧时代的偏远村落,会用村里最美貌处女的初夜招待外来的尊贵客人。若是做不到,那客人杀上几个主人泄愤,几乎是公认的正当的事情。修曾天真地以为那只是个遥远的已经过去的传说。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那据说已经被废除的恶习,也许只是在口头上废除了。
可是,身处这样危险的境地,为什么仍有大量的人居住山中呢?那一瞬间,修想起一句话:苛政猛于虎。
“哎,这样的事情我听过一些。”哈伯德走过来,打破凝重的气氛,“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到。”
“这样干,就不怕吗?”达勒恨声道。
“有什么怕的。谁会为他们出头?神吗?神也是喜欢祭品的家伙,谁给的祭品多,就帮谁。至于贵族,他们连自己的领民都不在乎,何况这些山民。再说了,真有人出头,也很难找出是谁干的。”哈伯德停顿了下,接着说,“这些杀人的家伙,说不定平时还人模人样的,没人盯着他们,就干出这种事情。”
“好了,都别说了。”琳摆手道,“走吧。”
“等下。”修垂着眼睑,说道,“都埋了吧。”
琳叹了口气,说道:“都已经死了,有区别吗?”
“有区别。”修看着琳的眼睛,认真说道,“因为他们曾经活着,因为我们还活着。”
琳沉思片刻,难得嘴角带笑道:“你倒像位诗人。”
“我可不喜欢诗人。”修笑道,说干就干,从一间木屋里找到了几把铲子。
“哈伯德,你先回去,多叫几个人来。”琳转头吩咐,忽然皱眉道,“那个亚森呢,跑哪去了?”
“对啊,那家伙人呢?”哈伯德这才想起有这么个人。
修正努力铲土,闻言停了一下,接着又继续挖。
“达勒,到四周找一下。”琳吩咐道。
达勒应声而去,找了一圈,仍没有找到。等达勒回来的时候,哈伯德已经招呼来了十多个人帮忙。琳见找不到亚森,也只能把这事暂时搁下,回去和林奇通报了一声。
孤星与月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