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依睡意上头,却不得不强打精神。刚刚的三位铁甲武士,一从门外回来,便不怀好意地朝她逼近。
“几位先生有什么事吗?”若依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三位铁甲武士已经将若依围住,庞大的身影遮住了火光。
“小丫头,我也不和你废话。你乖一点和我们走,我们也懒得绑你。”诺万说着,又朝若依逼近了些。
“我那里都不去,爸爸让我在这等他。我警告你们哦,我爸爸很厉害的!”若依拉着脸,做出凶巴巴的样子。
诺万有恃无恐道:“嘿,你爸爸再厉害,现在也不在这里。”
米哈尔在一旁看着。他脑子里闪过各式各样的骑士小说桥段。他在想,如果是一位勇敢的骑士,此时应该挺身而出吧。如果是亚森的话,他是一定会这样做的。然而,被他视为榜样的人毕竟已经死了。而死不是他想要的结局,尽管他嘴上说得无所谓。
若依向四周扫视了下,见旁观者都无动于衷,眉头一皱,决定自己动粗。
“喂,我警告你,你不要过来,我可是很厉害的。”若依挥舞着小拳头说道。
诺万被若依的举动逗乐:“是吗!那我可要见识见识。”说着,踏前一步。
“站住!”若依大吼一声,“再过来,我可是要打死你的哦!”
诺万置若罔闻,继续向前。忽然,腹部中央一股巨力袭来,诺万连哼都没哼一声,飞出好几法米,撞在了木制墙壁上。
左右两位武士愣了片刻,等明白发生了什么,便立即跪倒在地,一声不吭。作为这个世界的底层武士,这些至少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老油条,很明白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匍匐在地,任人宰割就行了。若是喋喋不休地求饶,说不定反而激起对方的杀心。
若依甩着手。好疼,她撇了撇嘴,随即想到驿站里是不能睡了,不禁懊恼起来,但面上却要做出傲慢的样子。接着,她不紧不慢地卷走了杂物堆上的一条毛毯,还顺带在置物架上拿了些薄饼。房子里的众人或惊愕或躲闪,自然没人敢阻拦她。
快到门口的时候,若依瞥了眼躺在地上僵着身子装死的诺万,忽然起了坏心思。手扒着门板,一用力,她将整个大门卸了下来,拖着便走。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注视下,夜色里,若依小小的身影,顶着西风,拖着门板,越走越远。
哼,都不是好人,晚上冷死你们,若依开心地想道。走了一会儿,到了一处树林边,她停了下来,吃了几张薄饼,然后把门板远远地扔掉。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可怜门板,她笑得更开心了。
“你还真是个会惹麻烦的家伙。”贝贝忽然又出现了。
若依白她一眼:“我有什么办法,他们都想卖掉我诶!”
贝贝左右端详了若依一阵,说道:“这张脸,确实是个麻烦,还是换一张好了。”
“有这么方便的办法吗?你怎么不早说。”若依埋怨道。
“做出一张脸不是难事,可也不是真名能办到的。”贝贝想了想,叹气道,“算了,你去找些树叶来捣烂。”
若依依言在树林里捡了几张阔叶,拿小石头捣了个稀烂,问道:“然后呢?”
“抹在脸上。”
若依嫌弃地啊了一声,犹犹豫豫地将混合着草籽的树叶汁涂在脸上。
“涂匀点,呐,左边脸上再多点。”贝贝指挥着,等到若依涂得满脸发绿,说道:“闭上眼睛。”
若依依言闭上了眼睛。
夜色中更显虚幻的大若依伸出手,按在若依的脸上。绿色的汁液突然长出无数极细的白色丝线,像毛线一般,彼此穿结勾连,连成一件毛衣。很快,若依的脸上,长出了另一张脸。
贝贝舒了口气,说道:“好了。”
若依睁开眼,摸着脸上十分干爽,好奇道:“这就好啦?”
“你自己去看看。”
若依手上没有镜子,好奇心一起,走了蛮远,才找到了河边。小河粼粼,她趴在岸边,探头看着水中倒映的自己。
那是张有些土气的面孔。皮肤略有菜色,还有些麻子,额头上的眉毛淡淡细细,像是不小心被理发师傅剃过,嘴角耷拉着,略有些苦相。只有眼睛,依然和从前一样发亮,像在一张粗略的简笔画上,忽然出现了细腻的工笔。
明明是稍显丑陋,若依却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喜欢上了这张脸。
“嘿嘿,你的手艺不错嘛!”若依夸赞道,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了些。
“你喜欢就好。”贝贝说道,“我该睡了,这次要很长一段时间,大概要大半年吧,你自己多小心。”
若依蹙眉道:“你上次闹这么大动静,都只睡了几天啊。这回要这么久?”
“你懂什么,生灵系魔法最麻烦。我今天也只是暂时醒过来,想看看你怎么样了。”
“好吧,好吧,你快去睡吧。”若依挥手,忽然又问道,“嗨,等等,等等,我要是有急事找你怎么办?”
“最好不要打扰我。我现在力量本来就不足,而且睡觉之余,还要潜入以太海,追查一些事情。”贝贝说道。
“好吧,好吧,不是快死了,不会喊你这懒鬼起来的。”若依又是挥手。
“好。”贝贝丝毫没有客套,恍惚的身影渐渐消融在空气中。
若依有些怅然若失,感觉能陪伴她的人,都相续离去了。她慢慢地走着,踢踏着河边的石头,走回原地,然后靠着一处大树,用毛毯裹实了身子。
哥哥在干什么呢?临睡前,若依想着,然后又想,哥哥会是什么样子。她想着想着,慢慢在心中勾勒着哥哥应该有的样子,胡乱地在脑海里涂鸦。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早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若依用河水胡乱洗过脸,吃完了昨天剩下的薄饼,继续上路。到底要去哪里,她并不知道。不过方向是有的,便是海边。她要去海边,吃新鲜的鱼还有螃蟹。对了,最主要的是螃蟹,听哥哥说,螃蟹的肉又细又嫩又鲜,是世上最美味的食材。
走着走着,河道变得越来越宽。若依张着双手保持平衡,一步一跳地踩着河边的乱石,晒着太阳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好,不时哼着几句女孩子喜欢的北地古民谣。
“悠悠小河弯弯绕
林间的风儿静悄悄
绵绵的云朵呀
祈愿你落成雨
我心上的人儿
可就在我身旁”
这首歌据说还有下半部,若依没听过。她走了一路,只反复哼着这几句,感觉不尽兴,于是随性胡编了下半部分,大声唱了出来:
“悠悠小河弯弯绕
水里的鱼儿静悄悄
小小的兔仔呀
你可快些跑
我饿扁的肚子
就等着你填饱”
若依的歌声清脆俏皮,有穿透力,顺着风飘得格外远,遇见江心的巨石又折返回来,仿佛整个天地都是她的声音。她唱着唱着,越发觉得自己的创作不错,咯咯笑着。她在想,到了海边的城市,便去找份工作赚钱,然后买各种好吃的。
又一阵风吹过,林间的枝叶簌簌作响,树边的兔子似乎听懂了若依的歌词,吓得一窜而过,只发出细微的落叶破碎的声音。而鸟儿偶有鸣叫,便如针扎破口袋。
各种声音混杂着,若依蓦地从中听到了一丝压抑的笑声。若依害臊地脸上发红,接着便开始生气。笑也就罢了,竟然还压着笑,那不是比嘲笑更过分吗!
“喂,是谁啊!”若依冲着小树林嚷道,一边说一边走近了些。
那人开始没有说话,咳嗽了几声,说道:“对不起,您的歌声很好听,是我失礼了,请您原谅。”声音带着几分稚气,说完又是一阵猛烈的干咳。
是个男孩,而且身体似乎很不好。“好吧,原谅你了。”若依说道。那男孩没有回话,只是一个劲地咳嗽。
若依本来想走,但那咳嗽的声音太过急促,她不由循着声音的方向靠近:“你还好吧?”
“你别过来。”男孩咳嗽的间隙,挤出声音说道,随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若依吓了一跳,问道:“怎么啦?”。问完,她又等了一会儿,那声音没有回答。于是,若依拨开林间的枝叶,走近声音的来源,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满是血污的男孩俯身倒在地上,一声不响。
若依挨近了男孩,戳了戳他,没有反应,便把他翻了个身。眼前的男孩看起来比若依稍大一点,眉目清俊,但脸上和身上到处都是擦伤和割伤,额头上有好几个血包,双手腕间有两道泛红的疤痕,应该是不久前刚刚愈合。
男孩的样子要比普通难民凄惨得多,但却彬彬有礼,不由让若依心生好感。若依考虑了下,扛起男孩,向河边走去,然后又沿河道走了一会。
日当正午,若依放下男孩,去林间采了些野果,然后又忙活半天,才在河里抓起条鱼。回来的时候,男孩已经醒来,看到若依,迅速背过身去,喊道:“你别过来!”
若依气得把鱼朝男孩背上一扔,骂道:“我可是你救命恩人诶,你这是什么态度嘛。”
鱼在地上蹦跶了几下。男孩慌忙道歉道:“对不起,我怕吓到你。”
“你那里吓人啦?”刚刚瞧了半天,若依愣是没看出来,哪里吓人。
“我的……我的眼睛。他们都害怕我的眼睛。”男孩躲躲闪闪,又咳嗽了几声,但比晕倒前要好很多。
若依好奇心起,忽然上前扳正了男孩。
男孩猝不及防,一双眼睛直视若依。
没有眼白的眼球,像墨一样黑漆漆的。这是魔厌的眼睛!
若依睁大了眼睛,男孩迅速低下头。但他预想中的惊叫没有传来,若依只是松开了他的肩膀。
“也没有很吓人啊。”若依一路走来,只远远见过一次零星的魔厌小队,不觉得魔厌有多恐怖,反倒是人类有些可怕。
“你不害怕我!”男孩抬起头,惊讶地问道。
“你有什么可怕的。”若依挥舞着小拳头,“我可是很厉害的。你要是有什么坏主意,我就打死你。”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咳嗽了几声,接着便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
若依也不理会,捡起了果子,递给男孩道:“这个,你吃不?挺好吃的哦。”
男孩的笑声噎住,瞪着果子,说道:“你吃这个?这可是六枝树的果子,是不能吃的。”
男孩所说的六枝树果长着红色的软韧外壳,表面有些黑色麻粒,剥开果壳,里面是包含水分的白色果肉。表面像山楂,里面像荔枝,但吃起来却更像梨子。
“为什么不能吃?”若依吃得正高兴。
男孩向太阳升起的地方虔诚礼拜道:“六枝树是世界树——七枝树的近亲。七枝树是地上所有生灵的母亲,吃六枝果,如同食母之肉,而且……”
“你说的可真恶心。”若依一边说,一边吃得高兴。
“……而且有毒。”
若依一愣,慌忙把嘴里的果肉吐掉:“呸!呸!你怎么不早说。”
“呃……你好像已经吃了挺多。”男孩有些脸红地说道。
“对诶。”若依马上想到昨天已经吃了许多,好像一点事情都没有,“你该不会骗我的吧!”
男孩犹豫道:“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我也不知道真假。”
“诶……算啦。”若依嘴馋想再吃点,但想想还是作罢,万一有个致死剂量什么的,她就倒霉了。
“你会烤鱼吗?”若依问道,指了指地上的鱼。
“会一点。”
“那快烤了它!”若依高兴地拉着男孩的手。男孩不好意思地抽回,到林边捡了些枯枝落叶,用打火石在河边生起火来。然后,男孩熟练地剖开鱼的肚皮,摘去鱼鳔和内脏,留下鱼籽,又把鱼油涂在鱼身上。接着,男孩用树枝穿过鱼嘴,摊平鱼身,在火上烤着。
若依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瞧着,高兴地想,果然做好事是有好报的,总算不用啃焦炭鱼肉了。
烤好了鱼,男孩先递给若依。若依不顾烫手,扯了一半给男孩,也不说话,低头猛吃起来。男孩看了眼若依,将鱼肉撕成一条一条,斯文地吃着。
若依率先吃完,满足地瞥向男孩:“看你像贵族家的少爷,没想到还会做这些啊。”
“我看起来像富家少爷吗?”男孩正慢条斯理地吃着,闻言伤感地摇着头:“以前的事情,我都忘记了,我连自己是谁都记不起来。”
“嘿,又是失忆啊,还真是方便的借口。”若依想起了大若依的说辞。
“我真的忘了。”男孩尴尬地说道。
“家里面都有谁,怎么变成这样子的,都忘记了吗?”
“很抱歉,但是真的都忘了。”
“连名字都忘了?”
男孩又歉意地点头。
若依看了男孩半天,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话:“你做的菜,都好吃吗?”男孩烤出的鱼,味道着实不错,表皮焦脆,里面熟透,只是因为没有调料,有些腥。
“应该还行吧。”男孩老实地回道,又马上补上一句,“要是有什么不会的,我可以学。”
“恩,那你以后就叫豆豆吧。”若依小手一挥,气魄十足地指着前方道,“我带你去海边的大城市吃螃蟹。”
这么说着的若依,眼睛像在闪闪发亮,衬得毫不美丽的脸也格外生动。男孩看得发呆,过了会儿才红了脸。
“谢谢你愿意带上我。”男孩诚恳地说道。
“没什么啦。不过你要知道感激救命恩人,知道吗?”
“好!但是为什么叫豆豆?”男孩傻傻问道。
“嗯……因为好听。你不喜欢吗?”
“喜欢。”
“那就好。”
“可是……我的眼睛怎么办。”
“笨呐,见了外人,就说你瞎了呗。”
“嗯,也好。”
河水潺潺,两人在阳光下商议着将来的打算。一说到好吃好玩的地方,男孩提议先去临近的大城普列瓦。那里挨着重水湖,很多年前原本是个马市,因为草原走廊北移,现在成了北方著名的商业行会聚集地。
就这样,男孩光荣地成为豆豆这个名字的第四任主人,和若依相伴着,往普列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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