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蹭了一顿吃的,若依对商团诸人的观感好了许多。早上起来之后,若依四处帮忙收拾,也赢得了人们的好感。只有米哈尔眼神怪异地盯着若依看了好几回。
一路往普列瓦走去,离大道越近,难民也越多。逃离故乡的人们大多衣衫褴褛、风尘仆仆,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痕,眼里则是没有生气的灰色。商团的马车经过,难民们慌忙避让到一边。一个老女人避让过急,跌坐在泥泞的道旁。
拉米亚一抬手,示意车队放缓速度。接着,她脱下手套,向周围行礼致意。女骑士的友善,并未引起热烈的反响。沉默的难民群只是像木偶般牵动着,低头哈腰不断回礼,眼神畏惧地躲到一旁。
拉米亚叹了口气,让力工们挑了些薄饼分给大家。此时,难民群方才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若依扒着车板,望着争抢食物的难民,感觉他们似乎比自己更惨,不禁有些感伤,也就忘了要低调的念头。
“豆豆,你的歌词写好了吗?”若依问道。
“还没,就快好了。”眼上扎着布带的豆豆躺在马车上,老老实实地装着瞎子。
这时,忽然锵地一声,拉米亚抽出了挂在马袋里的剑,后面的难民群也一阵骚乱,拼命往前赶。
若依朝后望去,不远处,几百个魔厌正缓慢而有序地推进。
拉米亚怒喝一声,一夹马腹迎上了庞大的魔厌群,就像在河流里投入石子。但拉米亚这块石子却激起了巨浪。她长剑一抖,数颗人头飞上半空,重重的魔厌群被她冲开了一条裂缝。接着,她又像黑色的旋风一般,眨眼间杀了两个来回。
一声马啸,拉米亚调整姿势,又一次冲入。但这次,几只魔厌合力扑向马腿,将马匹拖倒。伴随着难民群的惊呼,拉米亚腾空倒跃而起,顺势又斩下一颗人头。可落地的瞬间,魔厌群一下合拢了,拉米亚身陷重重合围。
正在这时,斜刺里又出现一小股魔厌。这些没有感情的死灵,瞪着黑漆漆的眼睛,像白日里的幽灵,飘飘忽忽地靠近难民群。
惊叫声四起,人们如同乱流,互相推挤又互相远离。
若依也吓了一大跳。她蹲在竖起的车板后面看了一阵,马上便不怕了,一双大眼睛骨碌碌转着,忽然兴起,压低声音和豆豆说道:“他们和你一点都不像诶。”
豆豆气道:“都这个时候了,胡说什么呢!”说着,拉起头上的布条,拽过若依的手便要跑。
若依伸手一按,赶紧把豆豆压低,把布条重新拉了上去:“你别急啊,有人过来了呢。”
果然,通往普列瓦的道上,一行四骑飞驰而来。他们上方的半空中还出现一个身影,漂浮着飞快靠近。
难民群齐齐高呼——法师老爷。
一个白发骑兵越众而出,催动马速冲向魔厌群,同时向天上喊道:“克洛德,别用魔法。”
天上那位叫克洛德的魔法师周身飞沙走石,闻言无奈点头,飘了下来。
白发骑兵挥舞着长柄斩马刀,如同一阵风掠过魔厌群的外围,带起一阵血雨。随后的三位骑士挥舞起带刃锁链,横冲直撞,将魔厌群像乳酪般切开。数息之后,那后出现的一小股魔厌已被清扫一空。
白发骑士手起刀落,砍掉眼前最后一个魔厌的脑袋。魔法师克洛德拍了拍丝质长袍,站在地上不紧不慢地说:“普鲁托,可别松懈了,咱们的玫瑰小姐还在苦战呢。”
名叫普鲁托的白发骑士,笑了一声,扔掉手中的长柄马刀,抽出长剑,大声喝道:“轻卫营的诸君。”
“长剑所指,心之所向。”随后的三位骑士扔掉锁链,齐齐拔出剑来。
“若无锋镝,岂得自由。”四人弃马步行,身形疾冲之下拖曳着虚影,瞬间劈开层层的魔厌群。
四柄剑建起了刃的丛林。一时间,刀锋交错,骨肉切割声不绝于耳,却诡异地没有一丝惨叫。不久后,能站在地上的魔厌已经寥寥无几。
拉米亚挥手,用剑柄砸扁了一个魔厌的脑袋,看向普鲁托笑道:“您的剑还是这么锋利。”
“你可来晚了,黑玫瑰小姐。”普鲁托行绅士礼。
“你们来得这么快?我收到布兰德发出的集结令后,可是日夜兼程赶来的。”拉米亚奇怪道。
旁边的骑士将最后的魔厌斩成三截,说道:“已经有三十二位伙伴到了。”
“这么多!”拉米亚吃了一惊。轻卫营遍布西大陆,普列瓦虽是经常集结的几个据点之一,但能快速聚拢这么多人,仍难以想象。毕竟魔厌之灾爆发至今,不过半汐多时间。
“边走边说。”普鲁托甩掉剑上的血,骑回马上。拉米亚的马刚刚战死,一位武士理所当然地将马让了出来。路上的难民们带着敬畏的眼神,自发散开条路,让骑士老爷们先行。
两位骑士留在了难民群和商队里,随行护送。另外四人骑着马并排而行,慢慢远离了身后的人群。
马蹄溅起泥泞。
普鲁托开口说道:“拉米亚,本来这件事,不该把你卷进来。”
“我是轻卫营的一员,普鲁托。”拉米亚不悦道。
“没什么不可说的。”法师克洛德看向拉米亚,“魔厌爆发的前一天,我们收到预警,声称兰纳平原等地将发生前所未有的大灾难。很多人便是收到了这个消息,才提前来的普列瓦。”
“消息是谁发出的?”
“重卫营的领袖,执律者埃德加。”普鲁托说道,“在那之后,埃德加便失踪了。更奇怪的事,埃德加并未向重卫营本部发出预警。”
“执律者埃德加!那位不管俗事的大诗人?”拉米亚皱眉,接着说道,“你说不该把我卷进来,又是什么意思?”
普鲁托欲言又止,旁边的骑士不满道:“普鲁托,你信不过我们出生入死的伙伴吗?”
“赛恩,你误解了。只是事情没搞清楚之前,我们不该胡乱猜测。”
名叫赛恩的骑士红发黑眼,年轻英俊,身量比普鲁托还高些。他说道:“埃德加大人难道会欺骗我们吗!事情再清楚不过,王党的人策划了魔厌事件。执律者本人此时说不准正因此身在险地。”
拉米亚一惊,向普鲁托求证道:“埃德加大人是这样说的?”
普鲁托点头:“埃德加在魔网里发来的结节,内容只是指向了三十人团,可没说是王党的嫌疑。”
“肯定是搞错了。”拉米亚难以置信,“我可听说,王党的人这次死伤惨重,兰纳平原、葛兰盆地、马绍尔林地,这些受灾最严重的地方,都是忠于王室的势力。反倒是共和党的人完好无损。”
“呵呵,这倒不奇怪,拉米亚。”法师克洛德笑道,“如果是我的话,也会挑王党的人下手。因为熟人比较方便嘛!”
拉米亚默不作声。
越接近普列瓦,路面越是宽敞整洁。马蹄踏在硬化路面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目的呢?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拉米亚说道,“毁掉可以依仗的力量,制造一群失控的怪物?”
“也许……他们能够操纵那群怪物。”赛恩声音沉闷。
拉米亚蹙眉道:“你有证据吗?还是信口胡说?”
普鲁托解释道:“好了,目前这些都只是猜测。”
拉米亚不再争辩。
赛恩却继续说道:“但魔厌的源头,毫无疑问是人为的。最近几日,阿克夏神教的人发出结节,说灾难之源是一种银白色的液体。”
拉米亚转向克洛德求证。
“不错。”克洛德想了想,补充道,“这种液体,有着奇怪的特性,只会侵蚀超凡者,对超凡者的身体也无影响,只会在不知不觉间侵蚀灵魂,直到最后的爆发……这种东西好像叫做神之泪。”
拉米亚皱眉道:“既然如此,那些平民为什么会成为魔厌?”
“通过声网,超凡者的灵魂侵蚀完成后,一旦爆发,便会通过声网毁灭周围平民的灵魂。”克洛德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说是周围,你可能会误解。你知道的,声网内的远近并不受地域的制约。”
拉米亚点点头,反问道:“可这又和王室有什么关系?”
几人沉默。马在缓缓上坡。
这时,普鲁托说道:“有人说,杜兰特王子殿下此前和东方的马卡贝奥家族来往甚密,而神之泪正是诅咒战争遗物。”
拉米亚忽然脸上色变,连连摇头:“不,不,这不可能,我所认识的杜兰特王子殿下,绝不是这样的人。”
克洛德开口嘲讽道:“王室是对现状感到厌倦了吧。”
赛恩更是不屑地说道:“拉米亚,每一任的国王都会被称为杜兰特。但他们身上流的却是奈维尔家族的血。嘿,说到底,不过是一些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家伙。”
拉米亚红了脸,正要反驳。
普鲁托率先斥责道:“赛恩,你说得太过。奈维尔家族数万年来皆是诺曼王室,身为诺曼国民,如此斥责国王,有悖忠义。”
拉米亚缓和下来。赛恩也向她行礼致歉。
克洛德继续说道:“拉米亚,我相信杜兰特王子的为人。但现在的诺曼王室,是那个东大陆嫁过来的女人说了算。更糟的是……”
“三十人团从来不缺疯子!”普鲁托苦笑着插话道,显然对三十人团的作风领教已久。
拉米亚深吸了口气:“如果十年前那位教宗大人还在,三十人团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假设可改变不了什么。”普鲁托说道,“现在的三十人团是副团长夏普和奥吉尔在打理。我只希望那位看起来较为正常的夏普子爵,是位理性的人。”
“他们那位传说中的影团长呢?”拉米亚说道。
“影子是不会轻易走到台面的。”普鲁托笑道,“也许现在正在某处做着密探吧。”
拉米亚也笑了。那位影团长名声太大,想来还不至于如此。
“对了,焚夜者布兰德呢?已经到了吗?”拉米亚又问道。
“他这个召集人还在路上。前段时间身在南方,赶过来需要点时间。”普鲁托抚摸着马脖上的鬃毛,“这次可是大阵仗啊,布兰德在魔网里发出的集结令,已收到了所有成员的回应。咱们轻卫营也算是全力以赴了。”
“也不知道我们闹这么大动静,王室和正一教会有什么反应。”克洛德有些忧虑地说道。
“克洛德,你顾虑太多了。”赛恩直截了当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的人到齐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对。”普鲁托赞同道,“现在要做的,就是等我们的伙伴到齐。”
“有些保守,普鲁托。现在的三十三个人还不够吗。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平民遇难,不能再拖了。”拉米亚继续说道,“魔厌没有想象中厉害。它们只是速度和力气比平民要强。”
克洛德马上反驳道:“你是没见过那些银色的魔厌。它们能吞噬魔法,有些还会释放魔法,棘手得很,路上我见过一回,无奈只能逃跑。好在它们的数量很少。”
“那些银色魔厌全由超凡者转化而来,自然少了。”赛恩打趣道,“我观察过,会施放魔法的,生前全是魔法师。嘿,就算成了怪物,还是你们魔法师比较受欢迎嘛!”
普鲁托摇头笑着,又对拉米亚说道:“你想得可太简单了,黑玫瑰小姐。那些怪物还有一定的智慧,相互之间有着难以想象的协同能力。更何况,他们似乎还在学习、成长。”
拉米亚听了众人的话,点头称是:“这么说来,还真是我小瞧了它们,我原以为它们只知道杀人。”
“这话倒是不错,他们的行动很好理解。”赛恩耸肩笑道,“到最近的地方,杀最多的人。”
马匹上坡到顶,又开始下坡。前方的道路上又是一大群难民。道路的尽头便是普列瓦。
这座北方的大城,四周是整片翠绿的草原,唯有东侧是一望无际的重水湖。湖光粼粼、青草正绿,远远望去,衬得普列瓦像是长在湖畔的一大块灰色疖廯,街道、房屋和广场都平平地摊在地上,和周围的自然景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难民们正走着。人群中一位小女孩喊着饿,她的母亲停了下来,将女孩拉到路边,双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包锯末般的碎面包。小女孩伸出手去接,却因为头昏眼花,不小心掉在地上。面包屑撒了一地,母亲当即哭了出来,不停抱怨打骂着女孩,良久才弯下腰去,一边捡一边舔吃着地上的碎面包。
普鲁托叹了口气,心有所感,拉住缰绳道:“等等潘森和扎因吧,让后面的商队拿些吃的出来。”
四人掉转马头,在路边等着。
午前的一段时间是夏天阳光最舒适的时候,连马儿都悠闲地晒起太阳,偶尔打着响鼻,吃几口路边的青草。过了会儿,众人还未等到商队,却听到了一阵歌声。
那声音清脆婉转,却莫名地有力。声音伴着风笛声,像丝线一样温柔地缠绕着风,慢慢地吹拂过旅者的心。
轻卫营的诸人向后望去,前面的难民群也停了下来,马儿摇晃着脑袋。
那歌声唱道:
“雾江上的雪
雾汐时的风
开在心头的玫瑰
以及离别时的吻
我的勇士
你比这些更加浪漫、浪漫
我为你歌唱
我的勇士,歌唱你
折断在战场的戟
渗入黄土里的血
躺在荒丘上的骨
以及燃尽后不朽的尘
我为你歌唱
我的勇士
歌唱你的墓碑
我的路标
歌唱你,我的勇士
黑沙漠的雨
七枝树的果
通往格兰登的路
以及迷途林园里的花
我的勇士
你比这些更加珍贵、珍贵
我向你举杯
我的勇士,敬你
望着远方的眼睛
沾满血污的足印
赤心跳动的胸膛
以及扼住命运的双手
我向你举杯
我的勇士
敬你的勇气
我的信仰
前行,前行,前行
不要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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