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说!”餐馆老板娘神情激动,“也只有最邪恶的精灵们才能编造出这样的谎话,真是……真是……”
老板娘一时词穷,憋得脸红。若依接口:“太恶毒了,把神明大人说得这么坏!”
“对,对,就是这样。”老板娘急忙说。
豆豆笑道:“都是以前的神话故事,不能当真的。”
旁人不像老板娘那样激动,听了个新鲜,纷纷询问豆豆还有没有后续故事。
豆豆摇头:“后面大多是阿蒙神的成神故事,和阿蒙教说的那些差不多,没什么新意。”
正如正一教脱胎于阿蒙教。拜火教和阿蒙教之间也有着很深的渊源。把拜火教许多故事改投换脸,便可以拿来给阿蒙教用了。但差异也有许多。比如,拜火教中阿蒙神从未成神,要不然最终审判早已来临。而阿蒙教的神话中也没有创世神的位置,阿蒙神始终是高居天上,只是后来被古神蛊惑,下凡成人,历经劫难后,复又成神。
但原罪的说辞是一脉相承的。阿蒙教虽然一贯秉承享乐主义,只关注现在,对世界的起源和去向,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可有趣的是,阿蒙教的“原罪说”更荒诞且富哲学意味。他们既认为享乐是有罪的,又认为人生的终极意义就是享乐,其他的一切意义都不过人们自己的创造物。
正一教的“原罪说”隐去了两位太阳神的故事,醒世教化的意义更重,却显得没有来由,反倒不如原来的更有意味。
老板娘余怒未消,嘴上骂骂咧咧:“都是胡说八道,异教徒的脑子果然有问题,神只有一位,那来的两位神明!”
豆豆无奈道:“拜火教和正一教说的神,指的可不是同一个。他们的太阳神最初只是源于太阳崇拜,可没有创造世界的本事。”
老板娘这才消了火。若依只顾自己吃着。瘸腿老板和他儿子则是忙着端上热菜。
又吃了会儿,豆豆把热派喊来,询问着普利瓦周围的情况。热派本来担惊受怕,但谈着这些,不由放开了胆子。街面上是流言的集汇地,整日混在街上的热派自然是相当清楚外界的变化。
从热派口中,若依得知黑堡在五天前又一次遭到魔厌袭击,这座魔厌海中的孤岛也被淹没了。幸而那里的人本来就逃得差不多了,留下来的都是些心存侥幸的。
听到这些,若依不由担心家人,但想到父亲的本事,又安慰自己,爸爸和哥哥会平安无事。
热派又说,几天后,魔厌将和轻卫营大战。因为轻卫营实力有目共睹,普列瓦的人们对此并不十分担忧,依旧各忙各的事情。此外,大量难民被暂时安置,起初老老实实,昨天却闹了一次。榉木庭调遣大批城卫所的卫兵杀了许多人,难民们终于又老实了。谈起这事,作为本地人的老板和老板娘纷纷叫好,声称这些外乡人就该杀干净,全然忘了正一教的教义。
热派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扯开话题,说这几天城内气氛紧张,城卫会挨个盘查夜归的路人,猜想老爷们似乎是遇到了麻烦。热派说着,不由联想到若依和豆豆的怪异,心想自己该不会是卷入了什么大阴谋里,立即住了嘴,心中更慌了。
吃过晚餐,豆豆让老板将吃剩的打包带回去。出了门,混混们就和若依分道扬镳了。长腿对若依的态度好了许多,不再直呼外乡妹。热派则是松了口气。米哈尔却跟在若依后面,没有道别的意思。
又走了一段路,街边的灯越来越少。普列瓦的北区是平民住户区,一入夜便冷冷清清。
米哈尔的脚步声依旧在身后响着。若依好奇地回头:“你有什么事吗?一直跟着我。”
米哈尔支吾片刻,见四周没人,上前几步,突然五体投地式下跪:“求您收我为徒!”
“哎,你等下!”若依吃了一惊,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能教你什么?”
“骑士大人,求您教我成为言灵的方法。”米哈尔这次说得直白。
若依想到那天夜里和米哈尔的一面之缘,惊讶道:“你认出我来啦!”
豆豆不明就里:“你们认识?”
米哈尔跪着不动,背脊僵直:“我和若依小姐之前有幸见过一面。”
若依好奇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他想不明白哪里出了差错。
“我从小鼻子灵,亚森先生说我可能有茧灵骑士的天赋。”米哈尔又说,“只求若依小姐教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米哈尔依旧趴着,挪动着向前了些,脑门几乎是抵着若依的鞋子。
若依可犯了难:“我教不了你啊,我自己都糊涂着呢。”
若依说的是大实话,米哈尔显然不相信:“我愿一生都侍奉若依小姐,求您教我。”一边说一边磕头。吓得若依心里发慌,看向豆豆。
豆豆握紧了若依的手,哼了一声,不满道:“他这是在胁迫你!别人是用强的,他这是用软的。”
米哈尔依旧是趴着,背脊却松弛了,声音像从地下传来:“这不是胁迫!若依小姐!是恳求,恳求您的怜悯。”
“你先起来啊,我真的不知道成为骑士的方法。”若依几乎也是求肯道。
米哈尔依旧不愿起来:“若依小姐,求您收我为徒。”
豆豆拉着若依,仰着头退后了几步:“别理他,让他在这呆着吧!”
若依看了看米哈尔,又看豆豆,不知所措:“我真不会啊……我教你别的好吗?比如算术,你喜欢吗?”
米哈尔依旧是趴着,显然是不喜欢的。他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是算术?那能有什么用吗?
若依忽然想到了主意:“魔法真名!你一定喜欢的,对吧?”
米哈尔喜出望外:“老师是愿意收我为徒了吗!老师无论教我什么,学生都听您的。”
“那你先回去吧!”若依又补充道,“在外人面前可别这样,别人会奇怪的。”
米哈尔几乎是跳了起来:“是,老师!”
接着,两人便约定明天在喷泉广场边碰面。若依这才把米哈尔给哄了回去。豆豆又是惊讶又是不满又是疑惑,无奈木已成舟,待米哈尔走远了,才低声说:“若依,你真的知道魔法真名?”
相处了一段日子,豆豆隐约知道若依力气很大,说不定拥有言灵,却没想到若依还在魔法一道上入了门。
“知道一点!”若依满不在乎,“怎么啦?”
豆豆担忧道:“虽说魔法真名不是太稀奇,也不是随便教的!你怎么能随便答应他?要是被魔法师知道了,咱们就麻烦了!还有你这么小的年纪就能觉醒言灵,也挺奇怪的,若是坏人抓住你拷问,那该怎么办?”
若依眨巴着大眼睛,有些后悔:“我……我也没办法嘛!他那么用力地求我,我能怎么办。我总不能灭他的口吧……他看起来也不坏,更何况我现在可是他老师诶,学生不都是该听老师的话吗?故事里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豆豆摇头:“那都是假的。越是缺什么越要宣扬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老师学生互相戕害的,几乎遍地都是。再说你半点都不了解他。他转头就卖了你,怎么办?”
若依也开始后怕,却甩开了豆豆的手,依旧嘴硬道:“我怎么不了解他了。他是个好人咧!喜欢主人家的二小姐,才这么努力地想变强。而且他也很勇敢啊,刚刚还去救我们。”
豆豆苦笑着摇头,语气软了下来:“好吧,好吧。但我们以后还是低调些,街上露脸的活要少做了,最好快点离开普列瓦。我一直有种感觉,这里太危险了。”
若依也退了一步,转念说道:“那好,明天问问热派他们,他们熟悉普利瓦的事,说不定有其他赚钱的门路。”
若依还是没说具体哪天离开,重新拉过豆豆的手,向前走。
不知觉中已到借宿的地方。四周寂静,都熄了灯。若依敲了敲门,女主人胖大婶哗地一下开了门,嘴里骂骂咧咧的,直到豆豆将打包的食余递给她,才变得眉开眼笑。但才跨进门,女主人又反复嘱咐若依两人晚上早点回来,说是穷人家点不起灯烛,若是不巧碰上阴天,摸黑出来摔断了腿,可花不起钱治病。
主人家和若依同名的丫头也被吵醒了。那女孩比若依年纪要小,留着两条马尾,脸上尚有苹果红,正睡意朦胧地揉着眼睛。若依哄她说,明天给她买酸果糖吃,小丫头开心地咯咯直笑。胖大婶却恶声恶气地让小丫头不要麻烦客人。
正对着门的餐桌上还留着馅饼。若依心生感激,郑重向胖大婶道谢,而后交了许多天的住宿钱,便回屋休息。
若依和豆豆的房间在北侧,原先大概是储物房,窗户安得高,夜里格外黑。若依和豆豆同处一室,对此并不介意。豆豆却有些别扭,将两人的席子隔得远了些。
晚餐花了三十多个凯尔,若依将剩余的钱分成两份,其中一份交给了豆豆。
豆豆惊讶道:“为什么要分钱?”
“诶……我也是很卖力的,分我一半不好吗?”若依脸上发烧。她自觉没怎么出力,连该怎么唱,都是豆豆一点点教她的。她试探着说:“要不,多给你点。”
豆豆失笑道:“我这个样子也花不了钱,都放你那就好。”
“那很麻烦啊,虽然我记性不错,可要每天都惦记着,总觉得很烦。”若依见豆豆默认分自己一半,松了口气。
“一定要分得这么清楚吗?都给你也成。”豆豆解开了脸上的布条,露出一双眼睛在夜里发绿。
“那不行,你又不是我的家人,分得清楚点,不是更好吗?”若依一本正经地说,“我哥哥说过,大家一起做事,一定要把收益分配好了。要不然,时间一长,总会有人怠工。”
“也不都是如此吧!”豆豆挺直了腰,“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这样。”
“那你一定是另有所图。”若依快速回道,“我哥哥说过,不想要钱的,一定是贪图钱也买不到的好处。”
豆豆被若依噎得语塞。若依神情还带着孩子的天真,话语却犀利得让人无法反驳。豆豆暗自腹诽若依的哥哥,默默地接过了若依分给他的钱。
屋内格外寂静。若依躺在草席上,抱怨地上有些潮。过了会儿,豆豆喃喃道:“是家人,就没关系了吗?”
若依正想着米哈尔的事,没留神豆豆在说什么,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豆豆笑着说,“若依小姐将来打算做什么?”
若依咕哝了声,背对着豆豆,在席子上找到了舒服的位置才出声:“没有特别想做的。大概将来会嫁人,会当妈妈吧。”若依没有母亲。她每次在童谣中听到类似“妈妈最好”的歌词,都会有些伤感。慢慢地,她就觉得当母亲是很伟大的工作。
“这样啊,若依想和什么样的人结婚?”豆豆问道。
“有钱人!”若依嘻嘻笑着,“还要能帮我洗头的。”
有钱人吗?豆豆心想,那倒不是太难,不过洗头是怎么回事?
“豆豆呢,将来想做什么?”若依反问。
“我还能做什么,我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豆豆苦笑道。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我也有些事情不记得了。”
“那不一样,你最少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豆豆皱着眉,出神地想着。
若依转过身,看着豆豆说:“要是不知道从那里来,就从现在开始好了……要是不知道自己是谁,就先做豆豆吧。”
豆豆眼睛一亮:“这也是你哥哥说的?”
“是我自己说的。”若依拉过毯子。要是能回到过去的日子,她也希望回去,可是要是回不去,那也只能从现在开始了。
“那我就做豆豆吧。”豆豆大声说道。
“豆豆有什么想去做的事吗?”若依又一次问。
“我想……我想做一个诗人。”
“写歌词吗?挺适合你的。”若依有些睡意。
“不是歌词,是诗。诗应该和歌分开。虽然它们经常被混为一谈。但歌词唱给人听的,应该更注重旋律。诗不一样,诗只属于自己,不用在乎别人,也不必在意押韵,只要把心里所想的,写出来就行。”
“既然不给别人看,那干嘛写出来?放在心里不好吗?”若依觉得奇怪。
豆豆一时语塞,想了半天,不确定地说:“若是把诗憋在心里,大概会生病吧?”
“不懂。”若依打了个哈欠,“豆豆有以前写过的诗吗?我想听听。”
“没有,我大概没有才能,连一首诗都没写过。”黑暗中,豆豆躺了下来。
“是不是忘了?”
“不会吧,就算忘了内容,我也应该记得自己曾经写过。”豆豆忽然变得沮丧。
“豆豆是有才能的人,歌词写得这么好听。”若依安慰道。
豆豆没有回话。思绪像一艘小船在夜的波浪里轻轻摇晃。若依渐渐恍惚,快要睡着的时候,豆豆轻声说:“我会努力的。”若依咕哝了声,转过身,沉沉睡去。
梦中,灰色的雾在弥漫。“若依,若依。”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若依奋力撑开眼睑,却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若依。”是父亲的声音。若依心中一惊,这时,艾伦的身影如同在雾气后慢慢显形。
“爸爸。”若依喊道。她张开双臂,向父亲跑去。
“若依。”父亲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伸出手,抚着若依的脸颊。若依握住了那只手,闭上眼睛。
“爸爸,我好想你。”若依正说着,忽然觉得脸颊变得湿润。她睁开眼睛,父亲已经消失不见。一摸脸颊,她惊觉那湿润的感觉原来是血迹。
“爸爸。”若依大声喊道。
“若依,你怎么了?”是豆豆的声音。
若依睁开眼睛,天色暗沉,刚刚已是黎明时分。她没有回答豆豆,坐起身子,抱着双膝发呆了好久,脑子里空空如也。豆豆在旁边说了很久,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为什么会梦到爸爸?难道是爸爸出事了吗?不会的,爸爸这么厉害。若依当下振奋精神,不错,爸爸这么厉害,肯定没事!
若依总算挥去了沉闷的心情。自觉睡不着的她早早起床,帮主人家做些家务。她记得父亲叮嘱过,在外人面前要表现得勤快点,才会有人喜欢,虽然那听起来正经得不像是艾伦说的话。
从提水点到住处离得挺远,若依装作吃力的样子,拎着快到她腰部的大水桶,一步步走着。胖大婶称赞若依像自家的大女儿一样勤快。
早餐是昨天剩下的馅饼,冰冷咯牙。若依也没嫌弃,吃过早餐,牵着豆豆的手出了门,还告知主人家晚餐不会回来吃。
晨光里迎来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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