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个年轻人的死与生

多年以后，陈放站在这片焦黑的土地上，准会想起他和姬怜在这里造机械的场景。当时，这里一派欣欣向荣，人们额头上总会有细密的汗水，笑容干净清澈。

春日解冻的寒冰河携来奥匹斯雪山亘古不化的冰水，哗啦啦的声音如同清脆的风铃，河对岸起初是稻田，后来则变成了一栋栋高楼，就如土地里的稻穗长成一根根巨大的石乳。而奥匹斯雪山上的魔兽也并不可怕，你听着那厚厚毛皮下的粗壮有力的心跳正如听着火车压着铁轨的咚咚声，那样的有力。

陈放第一次踏足这片原野的时候还有些慌乱，那是面对未知行走在荒野对命运摇摆不定的无话可说，可是多年后他只能依稀记得初见姬怜时的温暖，烧灼的火焰像是地底迸发的岩浆，你看不见它将炽热深藏。

西地的人和帝国的人不太一样，不仅是语言文化上的差异，更在于信仰。所以当垂暮的教皇泽菲利努斯微笑着对他说“被命运选中的孩子，你终将加冕为王”时，他有些尴尬地不知所措。在圣殿统治的土地上，帝国将他这个年少的皇子分封于此，他加冕最大的敌人就是圣殿。

也就是两天后，他和圣殿的主教站在奥匹斯山脚下的小镇上，巡查领地告一段落行将选择王城的时候，他遭遇了刺杀。

时间、地点都卡的刚刚好，不多一分不少一秒。

十一月的风将西野吹的好冷，高大笔直的槭树金黄不再，而一边的流风要塞，阿西克·梅的家徽擦地好似盛放。

有人说，帝国的皇子遇刺要给帝国解释。

有人说，这皇子不过是被流放。

有人说，这是对枫叶皇室的挑衅。

有人说，这里是圣殿统治下的天堂。

十二月的时候，姗姗来迟的理政大臣终于到来，基兰多·唐格拉因等不到皇子莅临王城而被迫前往皇子所在的休憩地——西野。他临行前忐忑了好久，直到年轻不再的父亲拉着他的手对他说“唐格拉家族的箴言是：忠诚荣誉”的时候，他才坚定了决心。

被命运选择的旅人啊！你顾不得倾听，因为前路只有风雨兼程。

当基兰多看到雷电的时候吓了一跳，这个男人背着一把巨剑坐在门口，头发乱草草的，身上穿着灰色的败絮一般的戎衣，像是通俗演义里东方世界的“大侠”。但实际上，他是一名能够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纵横捭阖的武王，是任何一个势力的座上宾。

“雷、雷电阁下？”

男人站了起来，基兰多仔细端详雷电的面容，才发现他过分的年轻，坚毅的脸庞刀削一般，脸上胡茬像是茂盛的野草，不苟言笑。

然后基兰多看到了卧病在床的皇子殿下，少年拥有着一头迥异于西地的黑发，脸庞白若宣纸，身上穿着帝国贵族的蚕衣，基兰多看他更像是一个女孩儿。柔弱、娇贵。

他脖子上和胸膛上的刀伤触目惊心，望着那伤口就能瞬间联想到圣殿阴森的审判所里的刑具。脖子上是一横，刺客照着他的脖子抹了一下；胸口是短促的一竖，刺客的武器直直地刺了进去。这两下子哪一下都是致命的，现如今皇子殿下还能有微弱的呼吸，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就在基兰多以为孱弱的皇子殿下需要长时间的修养的时候，皇子殿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看着他露出一个痛苦的微笑。

“我听说犯人抓到了。”

平铺直叙地声音让基兰多心头猛然一跳，随后他点了点头，“是的，阿西克侯爵已经抓到了犯人……”等待着殿下您处决。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基兰多从少年皱眉中察觉到了“打住”的含义。

陈放来来回回想了一宿，终于确认石牢里抓住的犯人大概是个无辜的羔羊。行刺者有神奇的隐身能力，甚至连雷电当时都没有完全的反应过来，这里的领主又怎么可能会派出来一个武尊来专门抓捕一个抓不到的刺客。

这是逻辑上悖论。于是他决定不妥协。

“我应该去见见她。”

雷电只是微微地皱眉，看着皇子坚定的脸，“我陪你。”

基兰多本意叫了一群士兵跟着，这些士兵都是本地招募的骑士，皇子来的时候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还好文书没有丢，盖着枫叶帝国皇帝印章的文书放在了白月王公手中。虽然白月王公极不情愿但还是按照文书上照做了，同意让这个外来的、孱弱的、过气儿的皇子接掌了西地。而事实上，给这个可怜皇子现在差不多只能影响到雾月郡这么一小块巴掌大的地儿。

雾月郡有些靠北，极西，再往北就是冰海，往西隔着奥匹斯巨山，奥匹斯山后面又是无尽海、天灾海，因此雾月郡的寒气很大，这些高大的针叶林和阔叶林生长的较慢，虽然林业丰富，却不怎么好用。

“士兵不要跟着了。”陈放皱了下眉。“这件事我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基兰多本来又要反驳皇子的鲁莽，但听到后面这句话，不由乖乖地闭上了嘴巴。额，见魔鬼使者这件事——确实不应该让更多的人知道。甚至这个更多的人，应该包括他自己。殿下是信任自己的，他想。

马车行驶到了石牢，原本这个卑贱的犯人是在小镇最繁华的地方——菜场行刑的。但是因为皇子突然的口谕，只好暂时收押了。为了防止犯人被活活冻死，所以就先收押到了石牢。

这件事其实才过去了一天半的时间。但是陈放推开笨重的石门看到巨大锁链下的人的时候，明显愣住了，倒不是因为对方长得多神奇。事实上在这种昏暗的环境里，西施也不见得和凡人有什么区别。使陈放愣住的是那浓浓的血腥味儿和脏臭味儿。

“你们下去吧。”陈放说。

这其实是对看守的人说的。但是听到这样的话，基兰多又忍不住脸色一苦，“殿下，尊贵的殿下，伟大的西地之主……你这么做……”

“我是西地之主，我觉得合适就好。”陈放随口打断了理政大臣的啰里啰嗦，然后指着门外。说：“你现在去帮我看看雾月郡一年的税收是多少。去吧。”

“可是，殿下……”

陈放心底对保姆似得基兰多有些不耐烦，说话的语调微微上扬，道：“这是我的命令，你要质疑吗？”

“不，我不敢。可是总要有人来保护殿下。”

在石牢里等候多时的白月王国第一骑士格兰蒂斯见状上前，“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给殿下做盾牌。”

雷电睨了一眼，显然对这个号称雾月郡第一骑士的男人并没有太大的尊敬，寂静地站在陈放的身后。

陈放皱了皱眉，轻微的摇头使得脖颈一片撕裂的疼。他开始沉默，以此表明他不容抗拒。

“……是，殿下。”基兰多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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