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此城凛冬

溯觉得自己简直要被风行气死了。这神一般的回答，就像天上砸下来一个一吨重的大铁锤，将他猝不及防地砸晕。

不会要别人碰过的男人！冷杉是这样！你也是！——溯在那一瞬间忽然就明白了那些被骂成破鞋的女孩子心里的感受，那真的是想让人拿刀砍人的体验。原来对方的所有温柔体贴所有柔情蜜意都是假的，只要你出一点点错，甚至都不是你自己的错，你是受害者，那过去的一切也都会在瞬间化为虚无，那曾经让你着迷的温柔眼神，顷刻间就会化为冰冷的井，将过去一切没收。她难道忘记了，自己也经历过那样的危难，被恶人强行压倒在柴房里……

他只感觉自己头晕目眩的，但是他只能竭力忍住要爆发的怒气，因为他还不想和她分崩。

是嘛，他还是那么爱她，从根本上就不想失去她，更不想因为这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和她分崩。

“风行，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昨晚她也只是跟我说了说话，然后用她家的车强行送我和蓝泉回家了。今天，我只是不希望再看到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你可以问师父，我只是在旁边陪着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一刻，溯真的觉得自己就像个小媳妇面对着一个强势的丈夫，委屈的语气真的好像就要哭出来了一样。

为什么，自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毫无尊严和自我，连讲道理都无法讲……

尤其，刚才风行说的话，已经彻底颠覆了他自小看到的社会规则……“不要别人碰过的男人”！女孩也可以这么强势地骄傲吗？女孩也可以这样对男人挑三拣四吗？女孩也可以这样有爱情和身体的洁癖吗……

这一切都是超出了他以往的认知的。

但是他只能接受这一切，而且是很快地，就接受了。

风行是不同的啊，她和他见到的任何女孩子都不一样，即使表面上看，她也有一样的迷惘，也会被美色迷惑，也会被感情控制，甚至，她在生活方面有很多不如别人的地方：体力的虚弱，常识的匮乏，方向感的缺失……

但是她是那么孤傲，那么强悍，在温柔善意的表面下，她的意志如同一把利剑，支撑着她的精神和生命，让她和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他不想失去，不想……

她应该是当初那个温柔的女孩，用自己的身体和灵力，时时刻刻保护着孤独的他，受伤的他，奄奄一息的他。

在她面前，他只想当一只脆弱的猫。

不想……被抛弃。

而且，他也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风行没有冷酷地放弃他，她到底还是心软了。看着他脆弱的样子，她不由得向前一步，似乎想拥抱，迟疑了半天，伸出手，却只是拉住了他的手。

“……算了。对不起，是我不好。”

算了是什么意思？溯只觉得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依旧满是苦涩，却只能沉默地接受了她的道歉，握紧她的手，似乎竭尽全力，声音却还是微不可闻：“嗯。”

风行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将他拉入了自己的怀里。

“好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无论怎么样，我都爱你。”她低声说着，紧紧抱住了他，也任由他紧紧抱住了自己。

唉，还是这样，还是这样……她是真的爱他的吧，不然，为什么看到他这样的神情，心里会感觉一阵剧痛，只想抱着他呢。风行想着，也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会隐隐发酸。

这样的感情，是以前没有的，对冷杉也没有的。

今天的这一场风波来得莫名，但也走的莫名，反正在惊雁和蓝泉看来，风行和溯到底还是没有吵起来，下午，他们甚至手拉手一起出去逛街买菜了。

而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也都非常顺利。风行没再生病，天气一直很好，沿着河岸的探索一直没有什么阻碍。而且让惊雁很放心的是，溯一直都陪着风行。

嗯……除了那位真的来得很频繁的大小姐。

郭莲几乎是每天都要来，就算不进门，也要把车停在店铺对面，只为了等风行和溯出门或者回家的时候，远远地看溯一眼。当然，在那天风行和溯几乎吵架之后，溯又一次竭力避开郭莲了，郭莲也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即使进屋喝茶，也只是跟蓝泉或者惊雁说说话，还是远远地，悄悄地看着，溯会不会经过客厅门口。

所以，后来也是所有人都习惯了她的存在，也都不觉得那是一个阻碍。

然而风行还是越来越失望了，因为这过程的顺利并不包括效率的提升和结果的有效。

早在开始正式探索的时候，他们就定下了大概的计划——先花四五天粗略地在河岸边逛一圈，画个大概的地图，并且在河岸有森林、灯塔，或者可以看到河心岛的地方做上标记，以后再详细搜索。然而逛了一圈下来之后，他们发现河岸边都是树林，这绿化程度可以说让人发指。当然，如果是自己的居住地长这个样子，风行会非常高兴。但是为什么这偏偏是她要搜寻的地方呢。

而且更让她烦躁的是，这一整条河逛了一圈下来，没有河心岛，也没有特别显眼的灯塔，小灯塔倒好像是隔几公里就有，但是正因为多，所以更烦人。而且没有河心岛这回事，说明当初一个很麻烦的猜测是很有可能的——那就是，冷杉在的地方，也被一个幻境保护起来了，没有法力的常人根本无法发现。

所以，只能依靠溯这个还残存着法力的人了。

然而这样一来，事情就更麻烦了。他们在寻找了两个多月之后，也只找过了整个河岸的五分之一。

而更让她烦躁的是，冷杉和她的联系，是越来越少，几乎可以说是彻底断开了。

这是为什么，难道冷杉那边出了什么不测。

秋季已经走得连影子都不剩了，寒流已经从遥远的北方抵达这座偏远的小城。风行曾经听说南方的海边不会像别的地方一样寒冷，但是事实证明，该冷的地方还是会冷。尽管没有下雪，那可将寒流沁入骨髓的冻雨还是让风行大大地喝了一壶。不，不止她，还有溯。

不知道为什么，溯似乎比她更怕冷，在冬季渐渐来临的时候，他就穿得比她要多一点，每天洗衣服洗米洗菜之后，一双手都被冻得通红。风行发现这件事情之后，不得不开始代替他的工作，惊雁和蓝泉因为不好意思将自己的衣服交给风行洗，也都开始自己洗衣服。风行更是敏锐地发现，溯的饭量和睡眠时间，也在渐渐加多。

这是怎么了？

面对风行惊讶的问话，溯却仅仅回答了三个字：“猫怕冷。”

嗯……好像有道理啊。

而且，他为了帮她找冷杉，所消耗的法力似乎也有点多？

于是很快的，溯就成了家里最备受照顾的人，家务活一律不用做，早上想赖床睡多久就睡多久，他嫌自己的房间冷，直接搬进了风行的房间，惊雁也默许了。反倒是风行，开始负责了家里的所有家务，包括做饭做菜扫地。因为很多时候溯真的是直到中午都起不来，她不能一个人去，只能在家里做家务了。

但是这样一来，用在搜寻上的时间更少，她的心里，也越着急；可是她无法向别人说起，因为说起这个话题就有点像是在责怪溯。可是啊，他已经尽力了，而且已经尽力到自己的正常生活都无法维持了，每天睡得那么久，简直是让人担忧。

可是，这样的日子还得继续，尽管她是真的，真的感觉自己快要被焦虑弄崩溃了，也还是要做家务，偶尔帮惊雁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照顾溯，然后看着溯状态好了，就带着溯去搜寻，而且还要克服自己的焦虑和忧愁，好言好语地跟溯说话，温柔地跟他说加油……

风行其实感觉这一切到底还是太沉重了，然而她只能默默地承受着，努力地支撑着，但是让她渐渐感到撕心裂肺的事情是，惊雁和蓝泉都察觉到了她的吃力，有时候会私下劝她别想太多，也别苦苦撑着，偶尔给自己放个假休息……

然而溯无动于衷。

他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她的疲惫、焦虑、忧愁，他越来越娇气，越来越任性，甚至于连她露出失落的表情都要和她吵。她一直安慰他，一直委曲求全地道歉……

因为她还要让他帮忙，而且……她是真的无法不去怜惜他的。

即使当初的那一次吵架她说得那么决绝而无情，但是在看到他委屈的、泫然欲泣的神情的神情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由心底发出的撕裂感——他是那么美，那么爱她，为了她可以忍受着心里的不快帮她找冷杉，她为什么不能更珍惜他呢？

但是，这样的想法，在十二月份的中旬截然而止了——在一个寒冷的中午，溯还是没爬的起来，依旧在房间里睡着。因为失眠而精神不好，有点恍惚的风行在洗完衣服之后，提着一桶很重的衣服要去晒，却在中途感到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当惊雁和蓝泉发现她时，大片的血渍已经弄脏了她的裙子，半凝固的血迹在冷冰冰的地上触目惊心。

这一个凛冬，似乎更加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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