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剑道之心

惊雁之所以会改变主意正式收徒，是因为风行的主动要求。

大概是这具人类女孩的身体真的受到了极大的损伤，同时却还是要为了生计工作的缘故，风行感觉自己真的有点吃不消了。她现在找到的工作也只比以前餐馆的工作好一点，是一个小工厂的杂务，每天做的活一样很多，而且几乎是一整天都要呆在工厂里，唯一的优点是工资比之前的工作要高。但是她明显感觉到自己更容易疲惫和情绪失控，甚至于每天回家都直接就倒在了床上。

而且，更让她烦闷的是，她真的彻底和冷杉失去了联络。

在这样一个让人窒息的环境里，她只能选择让自己去战胜焦虑。而战胜焦虑的最好的方法，她觉得就是让自己变强，无论哪方面都可以。而最直接最适合的方法，或许就是锻炼了。

那么，该锻炼什么呢，像在学宫里面一样，每天跑步吗？

然而最后，她还是决定选择剑道。

因为在能预测到未来的情况下，如果能够竭尽全力地将手伸向未来，她就一定会去做。

而且聪明如她，自然是跟惊雁仔细地研究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在一番讨论之后，惊雁决定按照她的想法，先教她一些简单的剑式，人类小女孩也能练熟的基本功，让她自己每天想办法抽出一点时间去练习。

而蓝泉这个最小的，又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弟子，却成了顺带的。惊雁教完风行，就随意教教他。原因无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蓝泉觉得自己还是想回到凤凰族去，走父母的道路，学习剑道对他来说并不适合，所以惊雁也就不做太多要求。

对此，风行曾经问起他，想成为统领凤凰族的凤凰神，需要什么条件。在皱着眉头听完蓝泉唧唧呱呱说的一堆琴棋书画舞蹈之类在她看来并不重要的条件之后，她准确地意识到了三点——血统和运气，还有实力。因为想成为凤凰神的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在有生之年，等来天火之劫，并且在天火之劫里涅槃，重塑凤凰之躯。这个天火之劫，只会降临在拥有凤凰族血脉的神士身上，而且是对凤凰神的地位具有绝对决定权的。

只要有凤凰族人涅槃成功，他就是新的凤凰神。而且这天火是只在旧的凤凰神离世之后才有可能出现的，有时候，在旧神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天火也没有出现，凤凰族就会暂时将族内事务交给长老会把持。

当然，有时候甚至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由于神位久悬，长老会把持族内事务多年，新神出现后，虽然还是被所有人尊为族长，但却还是受到长老们的挟制，沦为傀儡。

蓝泉的父亲，亦是在这样的处境里挣扎许久，才终于掌权。

而年轻的蓝泉认为这一切的重点，是父亲的才华和天赋折服了众人，成功得到了许可。

“凤凰神是一定要能歌善舞的，而且琴棋书画都要会的，因为凤凰族人很看重这些。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凤凰神很多都是女性，我父亲是难得的男神。”

对于这样的说法，风行持怀疑态度。

因为就她所知，在神界的几百个大大小小的神宫和领域中，目前最能打的势力前十是这么排序的：战宫、星宫、文宫、机械宫、凤凰族、天海龙族、娲族、商宫、地宫、海神宫。这些势力要么人多，要么实力强悍。而凤凰族在这些势力里，绝对不属于人口很多的那种。凤凰士们的战斗力，她可是有耳闻的。

他们只怕追求的不是琴棋书画这些表面东西，他们的实质是通过这些东西来秀法力实力的吧？？

然而……蓝泉怎么认为，就随他去吧。反正师父将来会告诉他到底是什么的。当然，现在惊雁只会教训他：“小孩子想那么多干什么！”

面对这句很经典的长辈口头禅，蓝泉是无可奈何。更让他腹诽的是，风行的年纪并不比他大多少，但是，惊雁就是不会对她说这句话。

然而再一想，风行……她差点就被逼着成为一个母亲了啊。

自从那两件事情发生之后，蓝泉就忍不住开始对溯有了新的看法，很不友好，甚至很糟糕的看法。蓝泉觉得自从风行来到他们身边，溯就变了，变得彻头彻尾，从一个心细可靠，却也强势独立的兄长，变成了一个娇气的小男人。这或许就是溯迷恋风行的原因，她比他更强大，但又能那样温柔地照顾他，补足他的缺憾。

这样的爱情听起来好像很让人向往，但是事实上真可怕。蓝泉忍不住想，让人退步的爱情，真的那么美好吗。而且不止是退步了，甚至于导致了堕落和罪恶。

然而，这……能怪风行吗？她似乎没什么错？还是怪她……脚踩两只船？不对，才不是呢，那个，冷杉……

咦，好像真的是……风行姐即使照顾着哥哥，她到底还是让哥哥没安全感，对吗？

蓝泉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于是，在某一天，风行难得有空的时候，他神神秘秘地将风行叫到了院子里。

“风行姐，其实我很好奇，那天你和溯哥哥吵架，提到那个冷杉，我想……”

“你是不是觉得我脚踩两只船？”

“额……我知道那是气话，姐姐你肯定是爱哥哥的，那个冷杉都和别人跑了啊，你之所以会来救他，只是因为他小时候照顾过你，你们是亲人。但是，以后，会不会不要在溯哥哥面前说这些话，会好一点，免得他想太多……”

看着风行那渐渐沉下来的神色，蓝泉感觉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

“想太多的只怕是你，你哥哥爱我，才跟着我来的，我又不强求他跟我来。他跟着我来了，我也感激他照顾过我，但是他就可以伤害我吗？活该我永远忍着他照顾他？”

蓝泉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期期艾艾地道：“不，不是，我只是看着哥哥这些日子里……”

“是啊，他是很难受，没人理他，我也没空关心他。但是你摸着你的良心说，在那天他终于可以辞职回家之后的日子，我对他怎么样，甚至在更早以前我又对他怎么样。但是他拿什么对我？吃药是我该做的事情吗？他一心想拿个孩子拴住我，想过我的安全吗？你还是个小孩，什么都不知道，就只会来说我！谁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别的？你有事没事学你的东西去，别想着大人的事情！”

过分了，居然被风行叫做小孩了。但是蓝泉更强烈的感觉是，自己捅了马蜂窝了。

但愿不要让风行情绪爆炸，嗯……

所幸的是，风行并没有他担心的那样因为他的话语而情绪激动，相反地，她继续工作，业余练剑。就蓝泉看到的，她是每天都早早起来练剑，晚上下班回来也不忘记练剑。

风行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工作和剑道。

她是真的很努力，很执着，真的是一个纯粹的剑客。

果然，是一个“姐姐”。

蓝泉之前以为溯将来可能会继承舅舅的衣钵，使得下一代剑神变为“剑魔”——正如同第十五代剑神被魔族宿敌击败之后，不得不卸下剑神之名，而承认对方的“剑魔”地位。也是从那时候，神魔两界默契地承认了剑道一派的宗主，两界仅能有一，不是剑神，就是剑魔；这一件事情也改变了两界很多门派的争端，比如战神和战魔之争。但是现在蓝泉是彻底改变了这个看法，哥哥即使天赋出众，只怕最可能达到顶峰的，是一直努力的姐姐；而且……

姐姐的天赋，也不比哥哥差多少。

综合各方面来看，姐姐无论如何都比哥哥更适合当一个剑客。

可没过几天，蓝泉又感觉自己似乎还是看错了。

溯似乎慢慢地从阴郁的颓丧之中振作起来了，他开始会在风行自己练剑或者接受惊雁指导的时候在旁边看着，偶尔也会和风行一起学习。甚至没过多久，他就也开始每天都练剑了，而且因为他时间比风行多太多，身上还有残存的法力，他的进步和成绩，也很快就超过了风行。惊雁似乎很为此欣慰，慢慢地，也开始倾向于去指导溯。

未来，到底会是谁的？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而家里的情况，也开始回暖了。

惊雁的老客户们忽然又渐渐地回来找惊雁了，家里的兵器生意再次活跃起来。风行的工作也忽然轻松了很多，而且多了很多休息日，除了练剑和工作，风行终于有时间去找冷杉了。

而之前一直被他们忽视的一个人，也回到了他们的视线里。

自从风行开始出去工作，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郭莲也就慢慢减少了来拜访的次数。特别是在家里三个人都出去工作之后，她即使天天来，也只能对着紧闭的大门无可奈何。而如今他们终于有了喘息的余地，郭莲也有机会再度见到她迷恋的人了。

但是，郭莲忍不住了，她感觉自己的这些计划太慢太慢，慢得简直让人心焦——从风行来到这座城市，都已经一年了；溯和风行重逢，也有差不多九个月了；风行开始探索河流到现在，有半年左右了……

这漫长的时间，像是把她的单相思放进一口锅里熬煮，水深火热，无法救赎。

而且，焦虑和愤怒的人，不应该只有她一个才对，凭什么，风行明明还牵挂着一个被困着的，生死未卜的冷杉，而风行自己束手无策，甚至在生活里还有其他的牵绊，但是她依旧看起来那么镇定自若，那么风平浪静？

果然……风行还是比她强吗？

不，或者，也只是因为风行毕竟是个神魔，而不是人类，她已经习惯了以数千的年份来计算年龄，习惯了用几百年的时间去学习和生活，她完全不会像人类的女子一样，过几十年就要担忧于人老珠黄，担忧于肉体的衰退。即使她现在也是个人类，那作为神魔生存的状态，也还是赋予了她非同一般的从容和冷静。

为什么，为什么风行的一切，都是那么好……

嫉妒的火焰，又为郭莲的心里加了一把火。

但是郭莲并不知道，如果让风行知道她的想法，风行只怕会很萧索地笑笑。

因为风行的心里，也同样滋长着很多负面的情绪——焦虑、担忧、茫然、无助，有时候这些情绪发酵起来，她会忽然怨恨命运，怨恨着为什么即使她也能使用暗曜，却没能和溯一样避开法力的失去，怨恨着为什么溯会那么疯狂而自私地爱她，几乎从不考虑她的感受……

其实这些也正是她选择工作和练剑的原因。最开始，工作能赚钱，能让她因为疲惫而不会失眠，练剑能让自己得到锻炼，摆脱一部分焦虑，但是后来她发现，当自己开始沉浸在剑道里面的时候，她就变成了一个另外的自己，忘记了现实的困窘，忘记了爱情的痛苦，忘记了所有零零碎碎的烦恼……

世界上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即使是生死仿佛都已经是小事，唯有剑道，属于她自己。

风行开始理解了那些所谓执着于梦想的人——当然，她一直也认为自己会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只是在以往的岁月里，她还太懵懂和迷茫，魔剑士或者战宫的战士，又或者是绘画，其实都无法在她的生命里排第一。曾经的人生使命固然是她视为生命要义的存在，但是她也渐渐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这么漫长的生命里，如果她很快就找齐了那些圣物，那她将要继续追寻什么？

现在她给自己的答案，是剑道，因为对剑道追求，是永无止境的。她对自己说，以后的日子，就以一个剑士的身份去寻找圣物吧，一边寻找，一边修行；当然，如果以后，能成为剑神的话，就更好了。

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最后的祈愿很狂妄，因为她依旧相信自己的才能和天赋。即使放下剑的时候，她是一个卑微的人类小女孩，但是在拿起剑的时候，她就是一个无可替代的神灵。

这才是她认为的，自己和其他人最不一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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