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为何怨恨

说是要调查，但是实际上也不过是有空就去到处走走，然后留神一下别人说的话。而且风行和蓝泉就只有两个人，时间也不多，所以在“调查”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们也还是没什么收获。甚至有次下午吃完饭洗完澡之后一起在东文教学楼逛的时候，被当作早恋的小朋友被新任的教导处主任抓去问话。虽然最后还是被放了，但是风行自感十分无味，在走出教导处之后，便对蓝泉道：“算了，以后我们还是少走在一起吧。真麻烦。”说完，不等蓝泉回应，便往前走去。蓝泉愣了一下，随即又哭笑不得地跟了上去。

“不行啊，姐，舅舅说要我跟着你的。你现在……”

“哈，得了吧，你姐我这样的天才，没了法力不还是能打过很多人。”风行笑笑，“不过话说回来，蓝泉，我有预感。”

“嗯？”蓝泉自然是知道风行有很多关于占卜的书，而风行自己也是有着这方面的天赋的，所以当风行说自己有什么预感的时候，他总是十分警醒的。

“我觉得我们两个……如果继续走的太近的话，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风行说得毫无心理压力，蓝泉却纠结得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的老天，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啊？姐，我知道你从来不说假话，但是你也不要吓人啊！”

“我不是吓唬你，是真的。”风行严肃道。

“我意思不是你说假话吓唬我，我意思是，你说得温柔点嘛……”

风行只能无语地白了蓝泉一眼——她固然知道蓝泉是让她委婉点，然而……她说得还不够委婉吗。

真的是懒得理会他了。不过，她清楚地知道，蓝泉没把她的正式警告当成耳边风——对于蓝泉来说，她依旧是那个惜字如金，句句重点的姐姐，而且，从来不在正事上开玩笑。

但是，这一个预感，也确实还只是一个奇怪的预感。

“我们找个地方正式占卜一下再说，我也不是很知道详情。”风行最后做了决定，“趁现在教室里应该没有人，我们到教室去。”

“……不会被老师抓到吧，校规真的是连听音乐和占卜都要管的……”

“老师怎么会没事干提前上教室？再说了，一般都是不太严格的，占卜又不是什么大罪。”风行顿了顿，忽然有道：“不过，我好讨厌班主任啊。”

“嗯？”蓝泉不由得疑惑地眨眨眼，笑得很微妙，“她不是很喜欢你很关心你吗？”

“……为什么别人喜欢我关心我，我就不能讨厌他？要你这么说，我当初就不应该拒绝那个一年级的时候给我写情书的男生啦？”

“可那是老师啊，而且还是女老师。”蓝泉的笑容忽然有点嘲弄的意思了。

“老师又怎么样？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好吧我还是跟你解释一下。”

由于看到蓝泉露出貌似受伤的讥讽表情，风行忽然感觉自己确实不该再拿对待小孩子的态度对他了。

她必须要为自己莫名脱口而出的这一句真心话，以及后面的话语负责，不管蓝泉是否能接受她的价值观，她都必须清楚地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可是，要从何说起呢。

她忽然觉得有些茫然，沉默了许久，刚要开口，蓝泉却早一步笑着开口：“我知道了，她嘴贱，所以，其实你真实感到了她对你的伤害。”

“……？”风行不由得惊讶地望向他。

“我们来到0708一个多月了，每周一次班会，除开第一次和刚才她没来，让寒松主持的一次，每次班会过后，你的心情都很不好，而且有次，我看见你背着所有人在擦眼泪。但是我去问你，你又不说。可是，我也不是傻子啊。”

蓝泉笑了，清秀文静的脸上，露出一种天真的机敏和得意，仿佛对于他来说，能看穿一向刚强的姐姐也有脆弱的时刻，是一件让他很骄傲的事情。

“其实我在开班会的时候也不是很认真在听的，不过，是谁都不会喜欢听她絮絮叨叨地拿我们跟别人对比，然后就算是周考得了普通班第一也还是被说，还是被要求我们超过重点班的……但是我知道这个是正常的。关键是，她说得太伤人了。”蓝泉的呼吸也忽然加重了，似乎在竭力忍着什么，“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她在说谁，但是就是厌弃那些偏门的学生，说什么学画画没前途，文科也无聊，剑道连神宫都没有，机械是旁门左道而且烂大街，说就算能进什么偏门的神宫最后也是后悔，就连你也是，她对你的那种关心，哼……她关心你关心到连你穿什么衣服都要说几句，但是你就算文科考得再好，她还是要挑刺……在她心里到底什么归属是好的？我就没听她说过。后面不是还单独叫我去她办公室吗，无非就是想叫我别学画画和笛子了。我上一周好不容易才等到画室和音乐室终于开门的。只是我都忍了，因为我觉得你可能很在乎她很喜欢她，就算是被气哭过，你还是不讨厌她。现在我才发现 ，我们是 一样的……”

看着蓝泉忽然露出的难过神色，风行忽然发现，自己原来失职了很久，作为一个姐姐，不止没有照顾好亲生的弟弟，也没有照顾好这一个没有血缘的弟弟。

反而，像惊雁所叮嘱的那样，蓝泉其实成了照顾她的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蓝泉慢慢学会了不动声色，就像溯和惊雁那样，再难受压力再大，也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甚至他不会像溯和惊雁那样冰冷和面无表情，他还是会温柔地，开朗地笑，用一个天真乐观的少年外表，去面对世界。

蓝泉……居然已经成长得这么快了。

然而很庆幸啊，蓝泉，到底是个省心的人。

她不由得笑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蓝泉，我从来没想到过……你真的，你现在，真的是个男子汉了。”

“……”

“其实我那时候伤心，并不只是因为她的话伤人。你还记得吧，那时候是难得放假，我们回了一次家。我家里……出了点事。”

两个人此刻已经走到了楼梯拐角处，由于离上课还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教学楼里面安静得不像话。他们不约而同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风行第一次向蓝泉说起了她的亲弟弟，修律。

事实上在风行离家出走的那几年，修律也越来越叛逆。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长久被大人拿来和自己比较，要自己拿他们做榜样的哥哥和姐姐先后做出了并不符合一直以来的观念的事情，对于他的信念而言，是一种致命的打击。在冷杉和风行消失的那几年，战宫和文宫的压力也越发大了，父亲和继母都不得不忙于政事，更疏于管教他。于是，他又继续着被孤立和欺辱，而且已经无法期盼哥哥和姐姐来保护他的生活。他渐渐感觉到了绝望，性格也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他越来越讨厌学习，越来越脾气暴躁，越来越怨恨所谓的大人们。他开始拼命交女朋友，一个接一个，但是最后都因为女方受不了他的占有欲和幼稚暴躁而分手，甚至其中有一位名叫琴槟的魔族女孩，因为也是单亲的缘故，两个人同病相怜，他交往了一年，却互相折磨了八个月。从交往后两个月开始，女孩子就开始指责他幼稚可笑，又抽烟又喝酒，不肯上进，他也指责女孩子越来越不温柔体贴。而两个人分手之后一年，琴槟跟着母亲回了魔族，然后发现母亲非常非常巧合地嫁给了他们的姑父，以至于修律大老远跑去探亲喝喜酒的时候，在门口看到自己的“新表姐”，是掉头就走，最后还是亲表哥和亲表姐拉住了他。他喝醉了之后，喃喃地说起了一个以前他从来不会说起的一个词。

“命运。”他低声道，“什么是命运？我听别人说，姐姐会早早就离开我，除非冷杉哥哥娶她；我不信；我还听别人说，我会喜欢上一个姐姐，一个可以当我姐姐的女孩子，这也没什么，我可以信，我喜欢温柔的，漂亮的女孩子，就像我的小姨，或者老妈，大我一两岁又有什么关系……可是我没想到琴槟……表哥，你说，命运真的会实现吗，那些占卜师们……预言准确的概率很大吗？那些该死的占卜师还说，我的妹妹，活不到半岁……”

表哥式颖一时间无法回答，他却忽然大声道：“不对，我不相信！我才不相信呢！什么鬼命运，不存在的！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占卜师，都该死！”

然后，他醉了，沉沉地睡了。

醒来之后，所有人都闭口不提这个事情。但是他们的姑父还是在让式颖送修律回家后，悄悄问了关于那个妹妹的事情。

然后他们得到了一个让人绝望的真相——煜星的继室，也就是修律和风行的继母，在风行离家出走的这段时间，生下过一个女婴，但是那孩子，就如预言说的那样，不到半年就去世了。这对于深爱继母和妹妹的修律来说，是一个最痛苦不过的打击。

于是，就像在逃避什么，修律开始执意地违背着所有人对他的期望去生活。

直到风行终于找回了冷杉。

真正成为了一个神的冷杉再度说服了他，平息了他的伤痛和恐惧，甚至已经让他接受了溯和风行的事，还让他乖乖回到神宫里读书。但是，当他再度知道，冷杉被关进了思过训练所，四年之内都不可以出来，而姐姐的身体被毁得不成样子，原本可以说是惊才绝艳的法术，现在变得时灵时不灵的时候，他再度无法忍受学宫里面的孤独和无助。

于是，逃课通宵上网，早恋甚至和女孩去宾馆，随意花钱等等，又开始充斥着这个少年的生活。

而风行也是足够倒霉，在那次放假的前一周，她不知道为什么病了，总是肚子痛到难以忍受，只能暗中吃止痛药。而且天气也是冷了，她就趁着有空的时候偷偷跑出去，给父亲打了个电话，希望父亲来看她，并且给她带被子。

结果父亲表示自己很忙，让她忍一段时间。

她立刻就挂了电话。

所以，在得知放假后，她几乎是怀着一种等着回家兴师问罪的心情在等放假。刚回到家心情算好，她暂时忘记了算账，但是在她要回校的时候，父亲偏偏又趁着这个机会，把姐弟俩说了一顿。

理由自然是他们太不懂事，太让人担心了。

于是，煜星的这一次“教育”，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疯狂反弹。

风行和修律是几乎同时跳了起来，姐姐埋怨父亲不关心子女，是个极其失败的父亲，还埋怨弟弟不懂事，瞎胡闹，任性妄为；弟弟是埋怨父亲偏袒姐姐，一点都不公平，一直在打压他这个小儿子，同时也埋怨姐姐才是不懂事，瞎胡闹，任性妄为……

总之，三个人吵得家里天翻地覆，继母在一边吓得连息事宁人的话都不敢说。

然而无论如何，他们到底还是血亲。最后风行虽然气得摔门而去，但是她还是知道，父亲之所以越来越忙，真是就是因为冷杉和她的事情，导致他不得不为未来再多考虑，而且现在必须搞定很多不服气的政敌，免得他们对现在并不强大的他的子女——风行和修律动手；而弟弟，在失去了冷杉和父亲的庇护以及姐姐这个所谓的榜样，继母又因为丧女之痛而郁郁寡欢无法好好照顾他之后，也是苦不堪言，所以，他才会那么叛逆。

她依旧深深地爱着他们，希望未来能有光明，溶解一切担忧。

于是，在怀着满腔苦痛却不肯放弃希望地回到学宫之后，风行一直没有露出自己的情绪强作镇定，但是在那天，听到玉焰这个班主任那么冷厉地说起机械宫都是一群旁门左道的修士，剑神门下连个神宫都没有，学画画没什么意义，文科再厉害也只是工具……这些话的时候，风行是真的忍不住了。

这玉焰，莫不是跟她有仇？为什么句句都戳在她心肝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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