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父子就这么走着,一个轻声叮咛,一个认认真真地听,走了片刻,就走回到了寝殿外厅的大门。
寝殿的外厅的门前,王顺早已经领着两个小宦官和四个宫女,在门口迎候。从偏殿里搬来的那些奏疏、公文都已经摆放好了,镂空的落地铜香炉里,上好的玉檀已经点上,丝丝青烟,带着微甜淡雅的香味,悄悄地在寝殿的外厅中弥漫开来。
李世民领着李雉走进了寝殿外厅,然后便径直走向外厅里的主座,王顺带着那几个宫女和小宦官,踩着悄无声息的小碎步跟在他们的身后。李世民绕过书案,站在了主座的坐榻前,李雉也站在了书案的旁边。两个小宦官赶紧猫着腰走过来,帮李雉摆好坐垫和凭几,同时,王顺也领着两个宫女,走到了李世民的身边,剩下的那两个宫女,则走到了李雉的身边,分别帮他们父子俩,摘下了幞头,解下了腰间蹀躞带,再脱下了脚上的靴子,动作娴熟且轻柔。
宫女们捧着李世民和李雉的幞头、腰带和靴子,退下了。李世民在主座的坐榻上落座,李雉也舒舒服服地盘腿坐到了坐垫上,背靠着半圆形的凭几。王顺则从主座上退下来,侍立在一旁。那两个小宦官则领着那四个宫女,踩着小碎步退出了寝殿的外厅。
这拨宦官和宫女刚一退出寝殿外厅的门,就有另一拨宦官和宫女,捧着矮几、茶壶茶碗,还有几小碟子果脯蜜饯走了进来,在离主座书案的不远处,放下了矮几,再摆上茶壶茶碗,几碟子果脯蜜饯。整个过程仍然是安静且迅速,从头到尾,这几个宫女宦官都没弄出那怕是一丁点可以明显听见的响声。东西都摆放妥当了,这几个宫女宦官也都猫着腰退出了寝殿的外厅。
王顺走到矮几旁,拿起茶壶,分别在两个茶碗里都斟上八分满的茶水。先捧起了一碗给李世民,放在了书案上,接着又捧了另一碗给李雉,李雉则是伸手将茶碗接了过去。奉好了茶,王顺躬身退到了李世民的书案前,分别向李世民和李雉拱手行礼,然后轻声地问:“大家、郎君,可还有什么吩咐?”
“你也先退下吧,有事朕会叫你。”说完,李世民拿起了一份奏疏看了看,又指了指放在不远处的一摞公文,“雉奴,去帮朕拿一下兵部呈上来的奏疏。”
“嗯……是……”正趴在矮几旁吃着蜜饯的李雉,赶紧咽下了嘴里的蜜饯,站起身来,急急地去帮李世民拿他要的那份上疏。
王顺见状,掩嘴偷偷地笑了笑,又敛颜再向李世民作了个揖,然后便也退出了寝殿的外厅。临走前,王顺还不忘对值守在外厅门外的两个小宦官细细地叮咛一番,这才走开去忙别的事情。
虽说,李世民是打定了主意,要趁着他这次出行,试着放手让李雉独自处理朝政、面对那些朝中的老臣,可他的心里终究也还是有些担忧。尤其是在发生了刘洎的那件事之后,李世民便更是忧心,朝中那些老臣们会有意无意地轻慢了李雉这位年轻的储君。于是,在准备出行的这些天里,李世民在处理公务、批阅奏疏的同时,更越是加紧了对李雉的教导。李雉呢,就更是听得起劲,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李世民传授给他的,那些关于如何治国理政、驾驭朝局的知识和经验,听到要紧的地方,他还会提笔记下来。
与此同时,中书省和门下省之内也很是忙碌。中书、门下两省里的那些大小官员们,不仅要处理日常的公务,还要依照李世民的意思,按规制拟写出各式的敕命制书,送至有关各处,为李世民的御驾出行做准备。
首先,是要命令秘书监下属的太史局中的太史令,为御驾出行择出吉日良辰;其次,是命令殿中省下属的尚乘局和尚辇局,分别准备御驾出行需要用到的马匹和安车;第三,是命令太常寺下属的太医署,着太医署令李药,带上两名副手及若干应用药物,随行侍奉;最后,是命令左右千牛卫府的将军,各选出千牛卫备身二十名,由左右千牛卫中郎将带领,随行护驾。
另外,门下省也得按照李世民的命令,行文至从长安到西碛沿途各处的官驿驿丞和关隘的守官,以及安西都护府的都护郭孝恪,让他们都准备好迎接御驾,但切记,不得惊扰当地百姓。
各司其职,各自忙碌,一眨眼,就到了御驾起行的前一天。
这天,李世民照样批奏疏、阅公文,从早忙到晚;李雉也如常地陪在李世民的跟前,边协理朝政,边聆听教诲。直至用过晚膳之后,父子俩又忙了一阵,李世民忽然想起,昨日中书省送来的那些,有关西藩的地域风俗的书册,他还未曾看过,便对身边的李雉说:“雉奴,去那边的书架,帮朕把昨日中书省送来的书册找出来。”
“是”李雉应了一声,便放下手中的简册,起身走向对面的书架。
李雉刚转身走向书架,李世民就忽然觉得胸中微热,喉头刺痒难忍,忍不住地想要咳嗽。忙伸手拿起书案上的锦帕,捂住了口,压着声,暗暗地咳了几下,咳过了之后,拿开锦帕,只见锦帕上又有了几点鲜红!李世民心头一惊,这才想起来,这一连几天,光只顾着处理朝政和教导李雉,有意无意地,竟忘了按太医李药的嘱咐,服用那些专门为他配制的丸药了,这本已慢慢见好了的咳血症状,现在又发作了。眼见李雉就在对面不远处,背着身在书架前面找着书册,李世民恐他看见,竟不觉有了一丝慌乱……
“阿耶,这锦盒里放的是什么?”李雉在书架的上面发现了一个精致的锦盒,便转过头来问李世民。
李世民赶紧抹了抹嘴,把那沾了血痰的锦帕塞到了坐垫下面,抬头,微笑着对李雉说:“那盒子里面的是玄奘法师送来的,他亲手为朕抄写的《大唐西域记》。”
玄奘法师的真迹!而且写的还是那本,在21世纪也名贯中外的《大唐西域记》!李雉禁不住两眼放光。他转过身,有些小期待地问李世民:“阿耶,那,这本要不要拿?”
李世民又笑了:“这次暂时还用不上它,你先把中书省昨日送来的那些书册拿来就行。”
“是”李雉有些许失望,抱着那几卷书册往李世民身边走,边走还边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两眼书架上的那个锦盒。回到李世民的坐榻边,李雉把怀里的那几卷书册,按顺序在书案旁边排放好,然后,他才跪坐下来,捧起标注着“第一册”的那卷书册,奉到李世民的面前。
李世民接过书册,展开看了一会儿,便叫李雉去拿几块白绢来,把书册上,他觉着对这次出行西碛有用的内容摘抄下来。李雉按吩咐抄着一卷,李世民便去看另一卷,等李雉摘抄完了一卷,李世民便把他看过了的那一卷递给李雉,让李雉接着摘抄。
就这么又过了一阵,太极宫里,下门禁的第一通更鼓响了,见这父子俩好像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王顺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轻声地提醒李世民:“大家,明日就要动身出行了,今晚还是早些歇息吧。郎君明日也要早起送行,也是早些歇息的好。”
“嗯”李世民点了点头,觉得王顺说的也有道理,便伸了个懒腰,转头对李雉说:“雉奴,今晚就到这里吧,你先回东宫去吧。”
“是,雉奴遵命。阿耶也早些歇息。”李雉说完,便起身。有两个宫女即时上前,帮他戴好了幞头,束上腰带,再伺候他穿上靴子。整理好衣袍之后,李雉又向李世民行了一礼,这才转身走向寝殿外厅的大门。王顺则赶紧示意,让两个小宦官送李雉出去。
李雉离开了寝殿外厅之后,李世民也起身回寝殿的内室,准备就寝。
在那两个小宦官的陪同下,刚走过寝殿的门廊,正要走到寝殿的大门时,李雉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腰间,发现出入太极宫宫门的腰牌没了,就想着肯定是落在了李世民寝殿的外厅里了。那两个小宦官说要帮李雉去取,但李雉又想,他自己也不是很确定腰牌落在了外厅的哪一处,一时跟这两个小宦官也说不清,还是自己去取更快些。于是,他便快步走回了寝殿的外厅。
刚巧,此时李世民已经在寝殿内室里准备就寝了,王顺也在内室里伺候着。外厅里,只剩了几个正在收拾书册笔墨的小宦官。李雉也不管他们,自顾自地去主座的坐榻旁边,他刚刚坐过的地方,去找他的腰牌。果然,腰牌就落在了刚才他坐过的那个地方。蹲下拾起腰牌,李雉的眼角瞥见,主座坐榻上,李世民刚刚坐过的坐垫下面,好像压着什么东西。伸手去取出来一看,李雉认得,那是李世民平日用的锦帕,便想展开叠好,放回书案上。
刚一展开锦帕,几点暗红赫然入目!李雉心头一惊、一紧,顿时慌了神,思绪乱成了一团麻。
“郎君、郎君……”
正慌神间,李雉听见有人在唤他,便条件反射地把那块锦帕揣进了怀里,勉强回过神来,见是那两个要送他出太极殿的小宦官,心略略定了些,稳了稳神,起身跟在他们身后,由他们带着出了太极殿的殿门。
坐在回东宫的安车里,李雉稍稍缓过了神。从怀里掏出那块锦帕,李雉借着从车窗帘子缝隙中透进来的月光,又仔细地认了一下,发现了锦帕的一个角上,绣着天子专用的暗记花纹,确定这块锦帕是李世民的无疑了。再回想起,刚才在太极殿寝殿的外厅里,他按李世民的吩咐去找书册的时候,他隐约是听见了几声咳嗽声,只是咳嗽的声音很轻,所以他当时也没在意。现在,看着手里那块沾了血痰的锦帕,李雉心里不禁想,他的皇帝阿耶,李世民,恐怕已经远没有看起了那么硬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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