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燕留声终于问道:“阁下,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为何贫道感觉你似曾相识?”
楚书狂喉结动了动,终于说道:“燕剑主,好久不见。”
燕留声听着这沙哑至极的声音,却从中找到了一丝熟悉感,然而还是没能想起来,终于疑惑地看向楚书狂。
楚书狂干笑了几声,道:“御魔城一别,有十年了吧……”
燕留声听完这“乞丐”的话,瞳孔急剧放大,面露震惊之色。这下他终于回想起来了,是他——楚书狂,那个消失了十年的人!而他们这次,竟以这样的情况见面了,燕留声心中也是尴尬异常,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说的话了。
燕留声只好咳了几声来缓解尴尬,说道:“我说怎么这么面善,原来是楚少侠啊!来,欢儿,来见过楚少侠,十年前你们在御魔城见过的,你忘了吗?”
燕余欢听到这话也呆了。他怎么会不记得楚书狂,这个当年就已经有碾压自己实力的人,他怎么会不记得?他甚至记得,自己当年的一些嫉妒;记得自己策划的一些小阴谋;记得那惊惧的一战,也清楚记得楚书狂如何以绝对的实力展现来让自己产生恐怖!同样记得,当看到楚书狂心灰意败的时候自己是如何的开心。
如今,他又看到这个人了,可对方,却仍然以绝对的实力将已经今非昔比的自己击败了!他好不甘,为什么自己这么努力,竟还没有这个心已经废掉的“废人”厉害,苍天怎能如此不公!
燕余欢平复心中的波澜,对楚书狂道:“原来是楚少侠,啊,刚刚是有些误会了,嗯……不过,楚少侠是何时突破到神明境的?我竟不知……哈哈哈,真是唐突了。”
他以为楚书狂能如此轻易地战胜自己,是因为他已踏入了神明境,而自己只是踏进了半步。
楚书狂用仍然灰暗的眼眸疑惑地看着他,道:“我,没有踏入神明境。”
说罢他便微微释放出了自己的真元。两人稍一感受,心中却无以复加地震惊起来。
燕余欢的脸色也变成了楚书狂的眼神那般的灰暗。他感受着这只有通神境中期的修为——他竟丝毫没有突破境界!——心中充满了挫败感。
燕留声也是一样的惊讶:没想到楚书狂十年来竟丝毫没有突破境界,可是他的实力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击败自己的儿子?
他心中细细一想,随即了然。想来,楚书狂是在这十年,虽然不突破境界,但不断的积累,足以将他的真元压制得比世间任何通神境的武者都要凝练!如此这般,他的实力自然更进许多,对比起燕余欢,便是绝对的碾压了。
燕留声心中对楚书狂竟也有了一丝畏惧,心想:他今后一旦突破神明境,那该是何等实力啊……有可能,比那个震铄古今的剑道天才,他的大哥——独孤傲——更要强大?
燕留声终于从思绪中回到现实,本想再和楚书狂解释一下刚刚的事,却发现楚书狂已转身走了。他回头看向自己的儿子,看到他竟愣愣的低头看着脚下空荡荡的山道,眼中十足的落魄之感,便知道他是受了刺激。然而他想:这刺激未必不是欢儿变得更强的契机,且看着吧……欢儿,定会超越楚书狂的!
这次,楚书狂不是胡乱地走了,他既知道自己来到了离山,也就知道离问天府不远了,其实他此行就是为去问天府。
从离山西去,跨过赣水,便自天南州进入了岭南州,再往西跨过湘水,到达云梦泽之南,便是问天府了。
楚书狂没有乘马,一直奔走四日,终于到达了问天府。他一进城便向着城内最高那栋建筑奔去,那便是听天阁的所在。
听天阁,乃是占卜算卦之地,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其阁主名莫问天,因推演天机之神妙,人称“天机子”。
阁内有占卜师,乃是用独门的推演天机之术,来为人预测未来之事的专人。因为推演天机对占卜师有着十分大的损伤,严重者甚至会遭天劫、天谴,所以来占卜的人,需要付出十分大的代价才能进行占卜——可以说,这里是世间资源流出最快的场所了。
楚书狂之所以要来这里,只因为十年前苦智的一番话。
当时自他心灰意冷,想随若惜而去时,是苦智和李川阻止了他。并且哭智对他说:“楚少侠请听贫僧一言。其实,堕入虚无之界并非代表着人就一定死了。在虚无之界中,人并不会死去,甚至不会老去,虚无之界里是没有时间与空间概念的,所以进去的人,可能是没有肉体与意识的,但仍然存在。就是说,他们只是被暂停了,只是出不来,但并未死去。不如这样,你到问天府听天阁去找‘天机子’大师,让他为你推演天机,算算若惜姑娘是否还活着,现在被困在虚无之界何处?你把贫僧这串佛珠一同拿去,他看在贫僧的面子上,想来会给你算一次的。当然此后你若还想算,还得靠你自己了。”
于是,楚书狂便带着苦智的佛珠来找天机子。天机子果然为他算了一卦,结果竟令他喜出望外——若惜还活着!
只是,她被困在从来无人逃出来过的虚无之界,强大如天机子也不能算出她身在何处,自然也不知道如何能救她出来了。但,就只因为这希望,便令楚书狂不能死去,他要活着,想出救若惜的办法!
就这样,十年过去了,可他仍没找到方法。但他总不会放弃的,他自己心中知道:决不能放弃任何可以让若惜生的希望!
处理事务的阁内弟子上下打量楚书狂,嘲道:“什么?你要找阁主?哈哈,开什么玩笑,你个叫化不是疯了吧……”
然而那弟子话还没说完,楚书狂就将一件事物从他的储物戒指中拿了出来。
那弟子看见宝物,眼神瞬间锁定,待看清楚了,已惊讶得结巴起来:“镇……镇……镇魂帖!这……这是鬼族的镇族之宝啊!乖乖,你怎么得到的!”
他这一阵惊呼,直接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大家看着桌上那薄薄的一张镇魂贴,面露狂热之色,心中竟都起了贪婪之念,忍不住用舌头拭了拭发干的嘴唇。
楚书狂并不理会周围人贪婪的目光——每次来这里都是这样,他已习惯了;只是问那弟子:“能见你们阁主吗?”
那弟子答道:“能能能,来,贵客里面请……”
那弟子将楚书狂带到一间暗室,向着黑暗的前方道:“主管,来了一位大人!说要见阁主。”
里面立即传来一个虚幻朦胧的声音:“哦?带进来看看。”
楚书狂随弟子进去了,穿过暗室,见到了那位主管。
主管见到楚书狂,先是一愣,旋即苦笑道:“楚书狂,你怎么又来了!唉,随我来吧。行了你下去吧。”
那弟子一听主管对楚书狂说的话,便知这客人竟是常客了!他心想:每次见阁主都会消耗好多好多珍贵的宝贝,真不知道他怎么要来这些好东西的……
楚书狂来到一间黑暗的小室。小室最前方,有四个灰色的蒲团,蒲团上盘腿端坐着四个人,其中三人穿着紫色的衣服,最先一人穿的是正红的衣服——正是天机子及座下三位最强的占卜师。
天机子年过六旬,鹤发银眉,面庞削瘦狭长,脸上长满了皱纹。他虽只有六十几岁,但因为推演天机多次遭天道反噬,所以看上去竟已有七八十岁了。
楚书狂进来后,他便开口道:“知道你要来,坐下吧。还是要算欧阳若惜所在吗?”
楚书狂点点头。天机子叹了一声,道:“十年来你每年便要来这里算一次,又是何苦呢?你既已知道她落入虚无之界,自是不会死了。又何必每次都花费这许多珍宝来算一次卦!”
楚书狂摇摇头。十年来,天机子每次都这么对他说,他却总是以摇头回应的。
天机子只好说:“好罢……那,就开始吧。”
楚书狂随后便将储物戒中的珍宝都交给他。天机子其中将几件尤其珍贵的宝物挑出,其中正有镇魂帖,而其余的,则尽数堆到了他们四人中间的一面古镜上。
随后,四人将手掌相对合上,围成了一个圈,接着,一团金色的事物从镜中发出,将镜上的宝物都吞进了镜子里,而后四人同时看向镜中。
过了许久,三大占卜师额上都出现了细密的汗珠,只有天机子还神情自若。又过了很久,终于,四人收起手掌,入定一般坐着,随后一齐睁开了眼。四人相互看看,最后看向楚书狂,同时摇起头来。
楚书狂叹了口气,喃喃道:“还是没有踪影啊……”并且心中一阵失落。
但天机子却对他道:“你先别灰心,我们虽然没能发现欧阳若惜的踪迹,但却发现了一件与你有关的事。”
楚书狂听到这话,来了精神,问道:“什么事?”
天机子道:“具体什么事我们不是很了解,来,说说你们看到了什么。”
他说罢,第一人就答道:“我看到有两个人,抱着一个婴孩在逃。”
第二人道:“我看到一群和尚。”
第三人道:“我看到一片废墟……不知是哪里的。”
天机子则指向楚书狂,道:”我看到,你抱着那个孩子。“
楚书狂听罢,还是丈二摸不着头脑。他想:这几件事怎么也串不起来吧,和尚、废墟、孩子……这都哪跟哪啊?
楚书狂问道:“那我接下来该去哪?”
四人一齐对他道:“西凉州慈华寺!”楚书狂即刻明白了,既然有和尚,自然是去少林寺了!
他转身便准备要走,临了,突然站住,却回过头对天机子道:“世人都传听天阁乃是世间第一势利之地,天机子乃世间第一吸血鬼。可我看,是世人错了。”
天机子看着他,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楚书狂出了听天阁,辨认了一下方位,便朝着西北向奔去。
慈华寺,正是四大神僧所在的禅寺,位于西凉州平西府之南,剑南州西川城之北,即西凉州与剑南州交界之处。
那里是大片的深山老林,与世隔绝,楚书狂找了四五天,终于在一个小村子里看到了远处大山上的慈华寺。
看着那片因反射了阳光而金光闪闪的寺庙,楚书狂心想:这里又有什么东西等着我呢……莫大师说的那个孩子,又是谁的……但他于此一无所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楚书狂看着日色将尽,寻思着得找一家店住下才行,可是忽然发现自己身无分文,身上的宝物都交给听天阁了,哪里还有钱住店!他又想了想,终于决定,今夜只好找一户农家,借他们的柴房暂住一晚了。
否则,这漫漫长夜,怎么熬得过去?有酒的话还好说,可现在身上也没酒了……抢酒家的自然也可以,但今后还要在这里生活一阵子,总不好再去抢了,只好这样了。
这一番思考后,他就向田间走去,找了一户偏僻些的农家,敲了敲门,向里面喊道:“主人在家吗?”
他连喊了几声,门终于开了,出来的是一个老农妇。
老农妇道:“你有什么事啊?快日落了怎么还不回家?”
楚书狂见老农妇语气和善,想来应该有机会,便道:“对啊,快日落了,该回家的。可是吧,您看我这落魄相,是有家的人吗?这不是无家可归,又怕夜深有狼来,才来打搅您嘛!您看,能不能借我个地方给我睡一夜,要不夜里狼可要把我吃了,我可不想死啊!”
说话的同时,楚书狂稍微露出了些惊慌的神色。
果然老妇看到楚书狂的神色,也担忧了起来。她低头想了一想,又朝屋里看了一眼,终于说道:“好吧,年轻人你若不嫌弃,今晚就睡在我家的柴房吧。但是,夜里千万别乱走动。前几天有两个人,就是因为夜里出去瞎转悠,结果被人给害死了!第二天就见到那两个人躺在街上,身子已经被臭虫给咬烂了!唉,这年头,真是不太平啊,所以你这样无家可归的,在夜里千万小心!待会儿我老头子锄草回来,你就过来和我们一起把饭吃了,别饿着了。”
楚书狂连声答应道:“好好好,多谢多谢。”随即便和老农妇去了柴房。
老农妇用柴火给他简单搭了个矮床,又拿来一床旧被子,最后叮嘱他今晚不许乱出去,就走了。
楚书狂看着老妇离去的身影,心中却还在想着她口中说的那两个人死了的事。他心想:也许这件事,就是与我相关的事,得想办法了解才行!
过了约莫一刻钟,老农夫终于回来了。老农妇来叫楚书狂去吃晚饭。
老农夫见了楚书狂,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老农妇便走到他身边对他低声说了什么,接着便看见老农夫憨厚的笑了笑,用手对楚书狂比划了一阵。楚书狂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老妇人笑着说:“我家老头子说不了话,他刚刚对你比划是在说欢迎你来我们家。”
楚书狂恍然大悟,原来这农夫竟是个哑巴!然后对他说道:“是我谢谢你们,给我能住下来,不是流落在外。”
随后三人坐下吃饭,期间老农妇和老农夫还用手语交流了一阵,有时老农妇竟笑了出来。但楚书狂看不懂这些手语的意思,想来他们是在说今天发生的趣事吧。
他看着二老开心地交流着,心中竟升起了一股难以抑制的羡慕之情——他们多快乐呀,虽然只是普通的农户,但是却能白头偕老,而且老来仍能相互愉快地交流,而我呢,只能孤独地慢慢老去……若惜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我身边,也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他这样想着,竟发现自己的未来是一片的迷茫,望不到任何边界!再向看眼前二老的幸福模样,忽然,他的胸口竟止不住地传来阵阵绞痛感,眼中也开始有泪珠落下。
二老本来“聊”得甚欢,却看到楚书狂竟哭了,心中不明就里。
老农妇疑惑道:“年轻人,你怎么哭了?是想到什么伤心事了?唉,说来也是,你还这么年轻,竟然就成了流浪之人,心中一定满是委屈的。好吧,你快把这饭吃完,便回去睡下吧。明早一觉醒来,见了明媚的日光,便什么伤心事都会忘了的。”
楚书狂并没有回她话,只是伤心地落着泪。二老也没有再交流,只是关心地看着他。
太阳终于落了,将最后一抹光线拽进群山之中;天色变成了幽幽的蓝,幽蓝得让人伤心。整个村子都安静了,只是偶尔会听见极其微弱的啜泣声,不仔细听是绝对听不出来的。
楚书狂逐渐让自己平复下来。他将最后一口饭吃完,就听老农妇的话回柴房睡觉了。
他刚刚本打算问那两个人如何死的,却终于没去问。巨大且强烈的悲伤,已经使他没有了问他们的心情,他现在只想睡下,将这恼人的心绪忘却。
然而,真的能吗?这一夜是否比他此前——十年来——任何一个夜晚更难熬呢?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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