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山道人之所以叫见山,是因为从小孤山上往四周看,能看到连绵的苍山,能看到云岚雾海,能看到朝阳,能看到落日,能看到无垠的旷野,能看到万顷良田,能看到房屋千户。
小孤山山顶有一片松林,松林里有一处高台,能毫无阻碍的望见更远的地方。
方苓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往这里来。
她是七岁的时候遇上见山的,做了他九年的徒弟。
“你明白你自己想要探知的,究竟是怎样的怪物吗?”
见山道人坐在她身边,落日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的很长。
“比起害怕,我更想知道我父母死亡背后的真相。”
“即便他们还是回不来?”
“……”
“那个鬼知道个屁,你信他的鬼话。”
方苓不回答。
见山道人拎着只酒葫芦,整个紫云观里,只有这身道袍、这只葫芦还有他随意挂在腰间但是从来不离手的拂尘是从他师门無是观里带出来的,其余都是从各种集市上淘来的二手货,看着的确像是年岁已久。
“‘窥视天机,必遭天谴’,这是当年你师叔祖给我的劝诫。”
“你是因为这个被赶出了师门吗?”
“也是,也不是。”
“嗯?”
“主要是犯了戒,吃了观里养的大白鹅。”
“一只鹅?”
“后来才知道是只丹顶鹤。”
“吃了国际一级重点保护动物……师叔祖没送你牢底坐穿已经是很偏袒你了。”
“诶~是吗,我还以为他最讨厌我了呢。”
方苓沉默了许久,开口问道:“那么,天谴是什么呢?”
见山道人沉默良久,嘴唇微动,微风拂过他的鬓发,那种表情叫做怅然若失:“大概是一生孤寂啊。”
“……”
“妻离子散,后继无人……”
本来听着还好好的,方苓低落的情绪瞬间暴躁起来:“你是个道士,这点儿自觉到底有没有啊?!!”
见山道人往后一躺,腿架起来踩上橘红的落日,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那我就只有这个愁了嘛。”
我到山顶的时候,方苓正好起身,而见山道人可怜兮兮的揉着脑袋,水汪汪地注视着方苓离开的背影。
我转身想走,却被见山道人喊住:“小狗狗。”
去你的小狗狗……
“有事?”
“过来陪我坐坐。”
我想了想,还是坐了过去,反正自己是上来看风景的,多一个人应该没关系吧……如果他不是那么煞风景的话。
“你呢,你又为什么要去?”
“我没要去啊,但一家人都跟你徒弟来了,我一个人在家不得饿死。”
“你不怕吗?”
“怕啊,怕的要死,你有什么宝贝能给我们保命吗?”
“哈哈哈,”见山道人在我额头上一敲,“这满观的宝贝你随便挑——付钱就行。”
“抠门。”
见山道人笑了一会儿:“是不是还有点英雄梦啊?”
“灵魂互换这种事,一亿个人里都砸不出一个,刚好是我,总觉得有点使命感。”
你问我一个普通女大学生有什么梦想,我要是十五六岁,我会跟你扯七扯八,等到了大学毕业,找到了工作,开始为生存奔波的时候,“梦想”两个字听起来就像是童话,是需要用血汗堆砌高楼供奉的明灯。
见山道人嗤笑一声:“单凭一时兴起,你们可走不了多久。”
我歪头看着他,想反驳,他却突然转口——
“你跟那小子挺有趣儿的,跟我说说?”
“说啥?”
“怎么就灵魂互换了?”
“我要知道我不就换回来了。”
见山道人笑了笑,提着葫芦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胸口湿了一大片。
我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我不是很喜欢酒味,刺鼻的味道会充满整个鼻腔,然后冲上脑子,激出眼泪来。
没有预料中的酒味,见山道人晃了晃葫芦,笑道:“你以为我还嗜酒呐,我可是正经道士。”
“是你把自己打扮的一幅酒鬼样子好吧。”
“是吗?”见山道人撑开袖子来回看了看,“哪里呀,潇洒恣意、随性洒脱懂不懂?”
我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狗翻起白眼来是什么样子,胡小帆是狗的时候就没有对我翻过白眼,自己对着镜子又看不到自己翻白眼的样子。
其实胡小帆(以前的旺财)是条好狗啦,他是咱家养了十来年的大狗阿黄下的崽,他跟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从小跟我一起长大。
咱爸当时一激动,差点儿就让我跟他拜了个把子,不过现在……我看了看自己的毛茸茸的身子,如果当时他是个小男孩,或者我是个小母狗,是不是这桩娃娃亲就给定了?
夜色渐渐压下来,躺在台上能看到满天的星辰——当然,我是根据见山道人落了满眼的星光猜测的,毕竟狗狗躺倒已经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了,还要保持仰躺的姿势实在太累。
我听见见山道人轻嗤一声,不耐地抬起眼皮,只感觉天旋地转,再睁眼,便看到了那浩渺的苍穹,仿佛撒满了碎钻般的夜幕笼罩着静默的山群。
我突然想到了银河,想到了牛郎织女,想到了女娲补天,想到了仙气环绕的瑶池和香甜味美的蟠桃:“真的有天庭吗?”
我这样问。
“有的吧。”
要是看到了满天的星星,一定连眼睛都舍不得闭上,见山道人却眯着眼,面上有一丝丝的厌倦,是看惯了,还是看久了?
寂寞的人说话一般都比较有深度,当然也有可能是说的太有深度才导致寂寞的——这都无所谓啦,见山道人常年一个人呆在山上,偶尔正经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啦。
我躺在见山道人的胸口,仰望星空,这样告诉自己,忽略他在自己头顶胡乱揉搓的大手。
“留给你们的时间,没那么多了。”
“嗯,小黑三年之内就得找办法回到地府,我们还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或者说,你们只有两年的时间了。”
诶?
我扳着狗爪爪,算了算小黑吞下阴珠的时间,为什么是两年啊?
见山道人笑而不语,只是肆无忌惮地搓着我的狗头:“原来抱着狗狗的感觉这么治愈啊,回头还是养条狗吧。”
“狗狗会吃你藏起来的肉。”
“养只不是很馋的狗。”
“推荐哈士奇。”
“……我只是不下山,又不是与世隔绝,你这样忽悠我,真当我听不出来吗?”
“哈哈哈哈,养只麻烦的狗,多有趣啊。”
“切。”
最后,见山道人还是给咱们指了路。
那天早上,一行人站在云台之上,见山道人迎朝阳立着,伸直手臂指向远方——遥远的山那头,朝阳渐渐升起,在两山的罅隙之间,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从此处出发,一路向北,行千里,至祝方山,登天道,一步一叩首,三万九千零八十一步,到無是观,报上了虚道人的名号,自有人接待。”
“嗯嗯。”
“待为师为你们取来地图。”
“不用了。”
“此去路途遥远,必将历经千辛万苦,没有地图怎么可以?”
“……师父,车上有导航。”
“哦。”
方苓一贯大大咧咧的样子,此时倒是忸怩起来,别过脸不看见山,蝇子般嗡声嗡气:“那……师父,我们走了。”
“嗯,聚散皆是自然,有缘自会相见。”
“嗯……”
方苓点了点头,却半天不肯转身:“好好照顾自己啊。”
见山正要开口问,不期然被方苓一拳锤上肩头,他被撞的一个趄趔,捂住肩膀咳了好一会儿,眯着眼笑道:“傻丫头,什么时候还学会撒娇了?”
众人:……
方苓微红着脸摆摆手,留下一句“走了”,便转身朝山下小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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