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城本是天生神童,才思敏捷,记忆惊人。
父母含辛茹苦,供养他进私塾,跟随老师学习论语八股。
之后略有小成,县里童生、秀才考试也是连战连捷,拔得头筹。
只是十三岁去省里考试,这神通光环便瞬间褪下。
一试不中,二试不中,三试还是不中。
花了银子,问了考官,才知道自己的酸臭文章毫无灵性,是考生中垫底的存在。
这若要侥幸中了,不是祖坟冒烟,也就是因为主考不识字了。
加上他自己年纪也大了,心思也浪,在勾栏里消耗尽了才情。
后来家里已经没钱供他读书,也只能收拾东西回乡。
他自此成了个公认笑话。
老师安慰道寒窗苦读十载,他至少成了认字的秀才,可以当个教三字经的先生,这不算亏。
可是就算都是秀才,但穷秀才和富秀才这能一样吗?
没钱没势力的,就算才高八斗如李太白,最后不也连酒都没得喝,只能捞月而死?
管家特许给读书人的权力,自己到头来一个都没享受得成。
单说秀才是免徭役的,但这件事县官仿佛不知,衙役也只是催促。
如是几次以后,邻里也开始风言风语,家里用了最后一些钱,才总算逃了过去。
只是家里再也周济不开了。
好在阿姐以前嫁的一个长工,改行外出行商后发了些钱,开了家周记杂货铺,能稍微接济一下。
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金不城只恨自己没有讨得功名,空有这读书人的尖酸傲骨,玩不转这官场谋算。
只是再也不敢连累父母了。
由是决心沉沦。
金不城索性离家,舍了秀才身份,和一帮泼皮吵嘴赌戏,用在省里学的新奇手法坑人骗钱耍。
那些贪心被坑的人,找上姐姐父母家里,他们也只是按自己的嘱咐,推说不识。
如是两年过去,无论是自己,还是家人,也都彼此疏远了。
然而还是出了事。
某天姐姐找上门来,把喝得烂醉的金不城从土地庙里拖回家,醒完酒,打扮干净后,才心急火燎地告诉自己,算上今天,姐夫已经有整整三月没回家了。
平常他外出行商,无论货物是否卖出,不出一月便会归来,补上货,两三天后继续出去。
这回时间拖得久,姐姐本不在意,家里有铺子,还成天往外走的商贩,有几个不养小的?
但这回走之前是签了人家收货的长订单的,没有回钱,哪有钱付新货?
实在推不出去,身边又没有信得过的人,只能央着金不城去姐夫送货的李家村找上一找。
要是真没找到,把那些堆着的货,沿途随意卖上一些,回点本也是好。
金不城一听这说辞,便暗道糟糕,姐夫怕是遇到拦路抢劫的了,只是姐姐怕不吉利,宁愿说他养了小的。
姐夫向来节俭惯了,干粮都是自备的,平常出门也只带不到一两的急用。
别说养小,连包夜都不够,身上就一堆货,但谁家小三过夜钱收锅碗瓢盆的?
早前,姐姐到官府报了失踪,可惜官府只是留案,并不真正受理。
金不城听完冷笑:这就是报案手法不当了,只是砸钱如何能行?
他虽然不务正业,但这么多年了,也有些道上的朋友。
这些人做事不能,造反也不成,不过用来煽动流言蜚语,偷鸡摸狗,倒都是把好手。
于是第二天清晨,他收拾妥当,身穿绸衣,驾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人来人往中,如同新婚姑爷一般得意洋洋。
在惹得众人围观之时,他那些朋友便躲在人群中,暗自嘀咕,实际声音比谁都大:
“车上那个金二,我认识的,昨天才被窑姐儿骗得干净,连裤子都被顺了,今儿怎么,又发了?”
“切,听人说是当家的姐夫走丢了,官府又不管,他在姐姐门前撒泼打滚要钱得来的。”
“有这么多?那我们晚上也走一趟呗。”
“嘿,都交出去了,你没见家里都空了,你看他是绫罗绸缎,但他姐姐侄子穿得什么吗?”
围观群众定睛看去,却是一个消瘦妇人,牵着孩子,身穿漏洞的破旧麻衣,在马车身边千叮咛万嘱咐,不知说些什么。
而那泼皮金不城只是斜眼看人,敷衍应和,满是一副小人得志、目中无人的嘴脸,惹得众人满心厌恶。
“看,这不就是了。”朋友们引着人群对这三人指指点点,“他姐姐拧不过他,官府又装死,只能把所有家当奉送,什么东西都不要了,只求着金二能把他姐夫带回来。”
“呵!这怕不是白送!”另一朋友嗤笑着,“这脚长在他腿上,嘴长在他脸上,一出城,他随便往哪个深沟子里一钻,耍一通出来,说人没找到,钱也花光了。要想找人,还得出钱。”
“嘿,还用那麻烦,直接带着东西溜了,说得就像是谁还能找得到他似的。”
“唉,这孤儿寡母哦!”
“没良心呐,金二这一走,他姐姐一家怕不是要吊房梁喽!”
这一通话说下来,人群里心软得忍不住抹眼泪,脾气暴的直接骂出声来。
道上人又不断鼓劲助波,闹市里本来逛街的人就不少,这一撺掇,生生掀起了一阵骂浪。
但金不城是谁,他练得就是脸皮厚,再说他心里有底,被人指了半天,硬是连脸都没红。
他不止如此,还如同暴发户一般随意显摆,拿了一两金银要和街边老板买两屉包子:
“不用找了,俺吃一笼,扔一笼。”
气得老板直接把擀面杖扔了过去。
这义愤之举,瞬间在人群中掀起了某种浪潮,一波又一波的白菜、杂物被扔了过去,一些本来就和金不城有怨的,直接抄起了砖头。
砸得金二抱头鼠窜,甚至还误伤了不少沿街的商户。
泼皮们又推搡人群:“砸死人啦,出人命啦!”
慌乱间,这才把县府衙役叫嚷了出来。
衙役一顿杀威棒威胁下,人群很快安静了下来。
因为处理得早,也没真出什么踩踏事件。
只是处在浪潮之中的金二自然是鼻青脸肿,好在那借来的衣服护得仔细,没有损伤。
他暗自喜道:“你们果然忍不住出来了,这下众目睽睽之下,我不信你不为我姐姐做主。”
金不城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给上头惹麻烦的家伙,早晚会被上头当成麻烦处理掉。
但如果不闹出点动静,这群人又只会闷声装死。
姐姐是拖家带口的良家,受不起官府的刁难,自己一个泼皮,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衙役立威打死的,现在在县太爷的手下挂上号,早一点晚一点,根本无所谓。
就是抱着这样忍得一身剐的狠劲,金不城这才最终策划了这场险些冲击府衙的大戏。
虽然还没演完,但只要你正主出场,无论好坏,你现在都得给一个说法儿。
于是在这一片寂静声中,不远处县衙正门前突然传来了击鼓喊冤的声音。
原来是金大姐趁着衙役维持秩序,无人守门,拖着孩子去敲起了喊冤鼓。
虽然有演戏的成分,但金大姐的委屈哀伤却是实打实的。
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她领着几乎要哭晕过去。
有些年纪大的婆姨,看到这幕心中难免不落,推开杂役,一边安慰金大姐,一边跟着抹眼泪:
“可怜的,谁让你摊上了这么个事呢?”
这一片妇人哭喊声震天,让师爷准备的安抚,瞬间失效。
而这击鼓声也终于唤醒了本地县太爷。
如果你想接下来看到一场精彩绝伦的法庭辩论,那你大概就只有失望了。
这位县太爷,他姓“石”,大腹便便,腹内空空,只是生来有个有钱的好爹,给他捐了个七品知县,正巧这偏远之处没有油水,少有人来,让他当个替补县令。
这人做官有一套:
正是不求能干多劳,不称清正廉洁,只讲安稳少事,只当个糊涂县令。
现在,若不是屋外群众集结,他真想把这闹事的刁妇打上几板,扔出县衙。
好在事情不算复杂,他咂咂嘴,不至于暴露自己智商的短板。
吵什么?无非是丈夫走丢,小舅子吃空户的事。
他沉思片刻,思考方法,却看见这小舅子畏畏缩缩,在目击者指认下却死不承认,百般抵赖的刁民模样。
于是气不打一处来,就要下令将此人关进大牢。
衙役却被金大姐拦住,她就这么一个弟弟,还要靠他寻人哩。
于是石县令这才醍醐灌顶:
追根究底,不就是找丈夫的事。嗨,只要把这人找到,妇人不闹,这小舅子也有人收拾了。
于是下令派遣衙役,押着金二去李家庄寻人,找不到不要回来之类的。
然后他就这么拍拍屁股结案了,只留下一脸丧气的萎靡金二,高呼青天大老爷的金大姐,以及心满意足逐渐散去的众人。
而在这么一番操作后,所有人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县令得到了好不容易的政绩和名声,虽然比不上真金白银,但花花轿子众人抬,有人奉承他也欢喜。
那些帮忙造势的群众,因为不是与天斗,不是与地斗,更不是和资本斗,对手只是金二这么一个软弱而无耻的实体反面,这样百般交锋下,他们纷纷感觉到了自身的高尚与善良,甚至有了战斗必胜的错觉,虽然大环境从未改变,但谁会在意?
而金大姐,她的事情也终于得到了解决,会有官方力量协助调查。现阶段的安全也得到保证,毕竟自家也成了公众人物,平常有大爷大妈舆论关照,偶尔有宵小惹事,也可以扯县太爷的虎皮作衣,毕竟也是挂上号的人物。
至于金二,作为反面典型,万人唾弃的唯一存在,他依旧逍遥自在。
名声之类的,反正他债多了不愁,而且只要事情办成,他进牢房也甘愿。
在哪儿不是住?
更别说他还有秀才的功名,就算进去了,稍微造造势,虽然会在读书人中丢尽脸,但也不会多遭罪。
至于现在,他终于可以安心上路了。
与他同行的是近些年声名鹊起的年轻神捕——王佳裳,沉默寡言,但非常可靠。
“就算真是些盗贼,有了官方介入,这一路也是无忧的吧!”
自以为完成了最艰难部分的金二,坐在马车上如是想着。
可惜这一切最终证明只是他一人的妄想,他没能找回姐夫,也没完成姐姐的嘱托,换得急用的银两,他甚至连自己的逍遥快意都在出发后一并丢掉了。
因为在他出城的第十天,也就是接近李家村十里山路外的一座小山上,他们遭遇了劫匪。
他们人数众多,步履阑珊,面黄肌瘦,但武艺高强。
王佳裳不是对手,被缴走了兵刃。
可是这些人之后既不杀人,也不抢钱,只是劫了车上所有药材,连吃的都没拿,便如视死物一般,低着头放两人过去了。
然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金不城两人便在逃离时停止呼吸,双双死去。
继而在他们灵魂彻底消逝的那刻,便是三本与阿月二人初次获得的所谓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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