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金笑道:“墨鸦姐姐是个稳妥的人,料应没什么差错,只是库房重地,咱们也不敢托大,等核对好了,无论有没有出入,都一定去回禀。”
墨鸦带着两匹棉布回了玉锦阁,正听见黄鹂的声音脆生生的在楼上响起:“现在这屋子可亮堂多了。”
原先的玉锦阁都是按着郭美玉的路数布置,主打素雅清淡风,竹青色的床幔,藕荷色的窗纱,白雪红梅的迎枕,天青玉兰的屏风……原本大冬天的外面就灰扑扑的,回到屋里,还是灰扑扑的,连个亮堂色都没有,住在里面真是把郭碧玉给憋坏了。
郭碧玉坐在大红绣描金墩上,看着青燕正在拾掇箱笼,这一批是后到的,光装着她四季衣服和各种零七碎八衣饰的箱笼就是十几个。
“这还是临行前做的呢,也不知道大娘子长高了没有,怕是要重新做一批。”
郭碧玉道:“先放着吧,二婶母不会短了我的,有二妹妹的就有我一份儿。”
黄鹂撇撇嘴道:“她们那衣服能穿吗?”
“能不能穿的另说,昨个儿箱笼才到,今天就拿了料子去做新衣裳,别说二婶母,祖母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
郭碧玉嘴上这么说,心里边儿却想起来上辈子越过越穷,人家都说好女不穿嫁时衣,可到头来她连一件儿绫罗的新衣服都上不到身上。
安子鹤那狗东西惯会甜言蜜语,吹的天花乱坠,可却只送过她一次东西。
就那么一次,把她和扬羽都折进了狱里,最后落到了那么惨的下场。
男人的话要是能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
郭碧玉想着上辈子,就自嘲的笑了一声,她恨安子鹤,可怪的还是自己个儿,最后才明白过来什么才是对人真的好。
就那么一个畜生,连块烤芋头都没给她买过,她竟然就被迷得五迷三道,可不是活该?
黄鹂看大娘子又陷入沉思,嘴角还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便不再说话,扭身下楼,正碰到墨鸦拿着两卷棉布上楼,急忙接过来一卷。
两个人走到郭碧玉身旁的红木大条案上,将布匹放在上面,郭碧玉起身走到案前,用手捻了捻,这才笑道:“我就记得入秋的时候家里收了西南那边儿来的这种棉布,颜色也合衬祖母,墨鸦挑的好。”
这两匹布棉布一卷是天青色绣浅色云纹飞鹤,另一卷是葛紫飞黄双寿纹。
样式是真好,只是到底是棉布,黄鹂道:“老太太现在除了里衣用棉布做,旁的都用不上了。这棉布看着是好,做里衣有些厚了,颜色也深。”
“不识货。”郭碧玉道,“这是夹了丝的,棉线要捻的极细,不然显不出丝的光泽来,双股精织到一处,极花功夫。”
她把云纹飞鹤那卷布拉开了一尺多宽,对着阳光展了展:“看见没?”
果然布面就微微泛起光泽来,云纹飞鹤的图样也比刚才要亮上三分,可奇怪的是一点儿也不像绸缎那样打眼。
“大娘子小小年纪,懂得真多。”墨鸦忍不住道。
黄鹂“噗”的一笑,打趣道:“不叫大娘子懂得多,怕是难得听见你说一句奉承话。”
郭碧玉弯了弯眼睛,道:“卷起来,咱们给祖母送过去。”
青燕还在衣柜那里忙活,闻言回头道:“都快到饭点了,下午再去不好么?”
“送东西当然赶早不赶晚。”郭碧玉下了楼,叮嘱道:“墨鸦你就别去了,回头郭妈和雀儿拿了午饭过来,你们几个先用,我说不定在祖母那里吃。”
这才带着黄鹂出了门,那个叫大力的家仆还在玉锦阁月亮门外面傻呵呵等着呢,见到郭碧玉急忙低头道:“见过大娘子。”
黄鹂抱着两卷布正累着,看见大力立刻将东西重新放到大力手臂上:“你怎么还在这里?”
“也不知道墨鸦姐姐还有没有要用人的,因此不敢走。”
郭碧玉便赞许的点点头:“是个懂规矩的。”
黄鹂脆声道:“跟我们到老夫人那边走一趟吧。”
松鹤堂里面,李氏正将茶盏递到郭老太太手里:“邬管事已经请了西郊齐云观的齐仙师,明日就过来给东院禳灾。”
郭老太太道:“可靠么?别是什么招摇撞骗的假道士。”
李氏坐了回去,拿帕子按住忍不住抽动的嘴角,道:“这位齐仙师是终南山嫡传的弟子,游历到了上京,听闻那时宫里头一位皇子有些不太好,请了不少名医也不见好转,还是这位仙师在宫里头开坛设法才祓除了皇子身上的恶疾。”
郭老太太最爱听这些奇闻异事,眼睛瞪大了道:“名义都治不好,能是什么恶疾啊?”
李氏微微皱眉,觉得郭老太太好没见识,道:“恶疾不过是个名头,听说当今圣上登基前,宫里遭了乱,死过不少人,阴气重,那皇子,”她低声道,“其实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郭老太太急忙拍着胸口道:“老天保佑,幸好碧玉是个有福气的,做梦梦见了!不然哪能发现那院子死过人?”
李氏脸色再也没法保持如常,她手都有些气的发抖,急忙端了茶盏饮了一口,才道:“圣上见齐仙师是个真有本事的,专门为他在西郊齐云山上修建了齐云观,还封齐仙师为灵济真人。”
“阿弥陀佛,果然是位高人。”
李氏也懒得纠正齐仙师本是位道士,郭老夫人念的哪门子“阿弥陀佛”?她清声道:“齐仙师就连皇宫内院都是常走动的,哪会看得上咱们小小的侍郎府第,还是媳妇找了京兆杜家……”
郭老太太一听她开始说这些世家门第,就开始犯迷糊,她又理不清,也听不懂,只得点头胡乱应付道:“这事你做的好。”
说完了这件事,李氏这才道:“这是媳妇该做的,事前没好好打听,是我的错。只盼着大娘子别对媳妇心里有什么疙瘩才好,再影响了大伯和夫君的兄弟情份,媳妇当真不知道该怎么自处了。”
郭老太太急道:“我又没怪你,碧玉我也是知道的,在我这还替你说话呢!”
李氏额角一跳,鬼才相信郭碧玉能替她说话!
“大娘子父母不在这边,年底媳妇事情又多,好多时候顾不上大娘子,可从来不是故意要不管不问的,大娘子才十岁,能拿什么主意?”
郭老太太最不爱听这些弯弯绕的话,急了起来,道:“到底你是要说什么,碧玉出什么事了?”
“母亲您不知道昨天大伯家来了人么?”
“你是说郭能啊!”郭老太太道,“我知道啊,他还来给我见礼,说大郎过不了几天就来上京过年了。”
“郭管事随行而来的装了几百辆车的东西,光是大大小小的箱笼就抬进门千余个,还有从江南那边带来的木器、用具。”
郭老太太道:“搬一次家是怪费劲的。”
“也是母亲您先前交代过,东院先不用打理,等大伯一家来了他们自己布置,可是您想啊,大伯他们过几天风尘仆仆的从南边过来,原本就极是劳累,总不能还要拖着身子现收拾啊!东院那边,除了玉锦阁,其他屋子里可都空着呢!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郭老太太有些窘迫道:“这是我考虑的不周到了。”
“娘子一个十岁大的孩子,自己个儿还照顾不好呢,又刚刚大病初愈,母亲您说,媳妇应不应当看着东院乱七八糟的甩手不管?”
“怎么能不管?你是碧玉她婶母,做事情又有章法,原该你去啊!”
“媳妇也是这样想的,长房的东西既然到了,总应该帮忙规整、布置一番,让长房一家子过来了能舒舒坦坦的过个年,因此特意将昨个儿一天的时间都空了下来,没想到……”
李氏口气重了起来:“没想到大娘子直接差了郭妈带着郭管事到我这拿了东院侧门的钥匙,说是以后东院的事情不用劳烦我了!”
“母亲!东院玉锦阁死过人,是媳妇的错,可也不是故意的!刚才也回禀过您,找好了仙师明天就开坛做法。可大娘子明显就是心里还怨恨媳妇!”
因为李氏的声音猛然的提高了,郭老太太往后缩了缩,声音小小的道:“哪能呢?”
郭老夫人跟着二房住的这半年,是真的被李氏的做派震住了。
她原本就是个实打实的乡村女子,到老了骨子里也是个农村老太太,一开始就知道二郎郭仪当年能娶到李氏是高攀了。
李氏对她来说那是娶了个看得见摸不着的白月亮在家里,住在一起这半年,她也从来没敢在李氏面前端过婆婆架子,更别说让李氏立规矩、伺候她!
就算是这次郭碧玉住的玉锦阁死过人的事儿,她也是当着李氏的面儿,拐了个弯儿训的二郎郭仪。
李氏站了起来,声音越发响了:“长房从江南搬到此处,财物甚多,郭管事再能干,也是外人。大娘子宁肯都交给一个外人,都不肯来找我这个婶母,叫二郎怎么看我?又叫旁人怎么看我?这是怕媳妇借机侵吞长房的财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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