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碧玉站起身来:“走,去看看。”
“现在?”
“嗯,一般小郎君们办生日宴,不会一直办到晚上,上午接过来游游园,耍一会儿,午宴的时候才用得上乐班子,到了下午再赏一会儿,差不多人也就散了。”
玉刚道:“那大娘子您这是要去哪儿?”
郭碧玉刚出了偏厅,脚步顿在那里,她想了想,道:“你去叫老胡备车吧,先去乐户巷子再说。”
回了正厅,郭碧玉道:“我要出去一趟。”
郭妈是不敢多问的,青燕默默为郭碧玉找了一件淡粉绸面薄棉斗篷,轻声道:“大娘子又是去坊市么?”
“嗯。”
不等青燕再问,郭碧玉已经转身出了门,道:“雀儿和我一起去。”
雀儿看她出了玉锦阁,急忙跟在后头,就听青燕喊了一声:“雀儿。”
她回身,青燕已经走到她身边儿,塞了个手炉到她手里:“万一大娘子要自己个儿走,让她拿在手里,别冻着了,照顾好大娘子。”
雀儿道:“老胡车子里的干果盒子空了。”
青燕看着大娘子身影已经出了月亮门,推着雀儿道:“快去吧,下次再拿,这次来不及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墨鸦站到她身边,道:“大娘子做事情越来越干脆了。”
正是晌午的时候,乐户巷子里就连丝竹声都很少,郭碧玉快步的走进了巷子里,熟门熟路的跑到了扬十指家的外面,果然,还没靠近呢,就听见又是一阵叫骂声。
“你少骗老子!钱呢?”
“爹,真的没给下赏钱来。”这是扬羽的声音。
郭碧玉一愣。
一时间,她也在想是扬羽将钱藏了起来,怕他爹再拿去喝酒。
可这却不像扬羽。
她回想起来,上辈子的扬羽虽然只是个身份低微的乐师,可却是个有一说一的人,她就没见过扬羽骗人。
她悄悄从院墙探出头。
因为是赴宴奏乐,扬羽穿了一身算是体面的墨绿色衣袍,有些眼熟,郭碧玉回忆了一下,似乎是教坊里面的衣袍,一定是齐延年弄了出来给他的弟子们穿的。
可那明显是单衣!
显然扬羽还不曾来得及换上原先的棉袍,就被扬十指堵在这里要钱。
他神情透露着疲倦,声音已经带了鼻音:“爹,真的没有。”
“怎么可能!”扬十指一跺脚,指着扬羽道,“别以为老子现在不怎么接活!可里面的规矩可都是懂的!去王家那样的人家怎么可能没有赏银?难不成是齐延年一个人把赏钱都占了,老子找他去!”
扬羽紧紧抱住要冲出门的扬十指,哀求道:“爹,真的没有,不是齐师傅。”
郭碧玉看着扬羽的眼眶慢慢的红了起来,他垂头道:“那家的郎君们嫌我演奏的不好……”
怎么可能!
郭碧玉眼睛瞪大了。
扬十指的眼睛也瞪大了,不过很明显的他和郭碧玉是两种想法。
“你个不争气的小兔崽子!老子花了钱去送你学艺!你都学了些什么玩意!”他气急败坏的脱了鞋没头没脑的打向扬羽,“我叫你不好好学!我叫你不好好学!”
扬羽肩膀上顿时就挨了两下。
“不行,齐延年这是怎么教的!得把我给他的钱吐出来!”
“爹,别去!”扬羽跪下来道,“齐师傅有用心教我,我也有用心学。”
他还没哭呢,郭碧玉的眼泪先掉下来了。
扬羽不该受这样的委屈!
她扭头就走,颤声道:“玉刚跟我去齐延年家,雀儿,要是扬小郎再挨一下我就唯你是问。”
“娘子!”雀儿彻底懵了,追着喊了几声“娘子”,郭碧玉头都没有回,她急得在院门前打转转,忍不住哭道:“娘子,娘子,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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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踹开。”
郭碧玉站在门掩着的齐延年家门口,一张粉粉的小圆脸透着愤怒的红,一对凤眼眼光透着股凌厉劲儿,柳眉如刃。
“哎。”玉刚应了一声,便运足了力气朝着本来就没关死的门踹过去。
“匡当当!”两个门扇被他踹开,发出了数声撞门柱的声音。
院子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弟子,也穿着墨绿色的衣袍,正在喜滋滋的说话,被这巨大的门响声吓了一跳。一回头,就见到一个衣饰华贵明艳之极的小娘子冷着一张脸,旁若无人的长驱直入!
齐延年急忙挥手道:“都出去,都出去!”
那些弟子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齐延年已经怒火勃发:“没听见为师吩咐吗?都给我先回去!”
待等人都走光了,郭碧玉已经坐在了他平日里教授学生的椅子上,一只白生生的手在桌子上轻轻的敲着。
那如同白玉的手腕子上是通体碧绿、一点儿瑕疵都没有的玉镯子,一看水头极好,关键就是这镯子的大小正合适,只能是这样大的小孩儿戴,等这小娘子再长大点儿,可就没法再戴了——那不就相当于好好的一对镯子可惜了?
可见这位小娘子家中的豪奢!
齐延年的眼珠子忍不住又瞟向郭碧玉的披风,看起来很普通的粉色缎子披风上,绣的白色绣球花样——那花样,竟是用米粒大的小珠子攅出来的!
“今天是怎么回事?”郭碧玉盯着齐延年道。
齐延年心中一个咯噔。
这小娘子,当真来历不一般,不过是中午时候的事儿,她竟然就知道了……他看着郭碧玉一副面色阴郁、问罪于他的模样,小心翼翼道:“小娘子莫急……”
今天是京兆王长史家的大郎君王明轩的生日,自然是要好好庆贺一番,乐班是少不了的,例如齐延年这样的也都有些人脉在,也会处心交好一些官宦、世家府里的管事。
齐延年与王府管事相熟,这个活儿便落到了他的头上。
他一提到王长史家,郭碧玉立刻就明白了。
脸色更加的难看:“王增轩难为扬羽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上元节起着哄跟着一起欺负扬羽的人里面就有他一个,也没少挨到郭碧玉的拳头,似乎脸上还被郭碧玉抓了一道子,除了熊二郎君,就数他哭的最凶。
王增轩肯定是认出来扬羽了。
齐延年心中更加不敢小视眼前这个小娘子了!
王长史家的王二郎君,她竟然敢直呼其名!而且明显刚才问话就是试探他的啊,知道是王二郎君难为扬羽,人家都摸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确定了这一点的齐延年更加不敢敷衍了。
“小娘子,您相信鄙人,扬羽肯定是鄙人这些学生里天分最好的,做师傅的也喜爱有天分、能承继衣钵的学生,鄙人教他,比教旁人用心十倍!今天的吹奏,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值得一个大赏!”
郭碧玉自然是相信的。
上辈子,扬羽就是这样养着她。
也是奇怪,她一身的臭毛病,挑挑剔剔穷讲究,可扬羽竟然还养得起她,就连他买院子跟人借的钱,最后也都还上了,可见他的技艺一定是极受人赞赏的。
齐延年又道:“小娘子也知道,大人们家中的郎君,都有些娇生惯养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王家的二郎君就看着扬羽不顺眼,扬羽吹奏的时候,不是大声说笑,便是出言讥讽……”
郭碧玉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幸而扬羽年纪虽然小,可心性却稳得住,一直没出岔子,全须全尾的奏完了。原本也就到这儿了,我们乐班子也只陪一个午宴,然后接了赏钱就可以走了。可那二郎君又出幺蛾子,全班的乐师,包括其他的弟子们都得了赏钱,唯独没有扬羽的份儿。”
郭碧玉牙齿咬的咔咔响,玉刚开口道:“齐乐师,咱们最开始可是定好了的,扬小郎在你这儿学艺,可不是受委屈、受欺负来的。”
说实话,若不是眼前的这个身份不明的小娘子在齐延年心里属于神秘的、惹不起的存在,他真是很想反驳的。
乐师是什么人?
人家王大人的二郎君又是什么人?
欺负也就欺负了,又能怎么样?
做乐师,还能不受委屈,齐延年从大小时候就是乐户,活到现在,没见过一个!
“小娘子,不是我替自己辩驳,但王二郎君身份贵重,实话跟您说吧,就算是他这样对我,我也不敢说半句话。”
“别去了。”郭碧玉道,“扬羽不是只要跟着你学艺就好了吗?那些赏钱才几个?我出了!只一样,以后你接了这些公侯官宦家的活,不许带扬羽去。”
“那怎么能行!”齐延年声音猛地大了起来。
“怎么就不行?”
“小娘子人高贵,怕是不懂咱们这一行!”
齐延年也有些气性上来,大声道:“比不得贵人们操琴弄笛只当是风雅事儿,乐师靠本事吃饭养活自己!如果不打小就出去给人弹奏历练,以后见了大场面,别说吹奏的好,就算是不出岔子都做不到!惹了麻烦,打一顿丢出去都算是好的,又拿什么赚钱养家?”
郭碧玉倒没想到齐延年竟然这么生气,一时间接不上话。
玉刚大声道:“你嚷嚷什么?别吓着我们大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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