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夫人拍了拍李氏的被子,道:“有了孩子总是这样的,只是你也太糊涂了,怎么自己个儿反倒还不知道?”
李氏红了脸道:“每日忙里忙外的,郎君正在紧要的时候,内宅之间的应酬不能轻忽,癸水一直都不准……也没想过是……媳妇都三十好几的人了……”
“你也是劳心耗神的。”郭老夫人道,“不然你好好养胎,事情让老大媳妇来?”
李氏疲惫地笑了一下:“娘,我倒是想好好养胎……”她轻轻抚摸着还未显怀的小腹,道,“郎君同僚和上司的那些夫人,大嫂怎么能替我?至于府里的内务,有美玉帮我,咱们府上人口又简单,反倒还轻省,也不用劳烦大嫂。”
郭老夫人哪里不明白她不愿意放手,既然这样,就也没勉强她,只怕她差事松快了,反而心情抑郁了。
“那你自己千万小心。”郭老夫人道,“以后不用总去我那里请安,凡事别太操劳了,肚子里的孩子要紧。”
晚上郭仪一进门,便被郭老夫人叫了过去,自然又是一番敲打。
老太太原本就是朴实厚道的人,断然做不出那种媳妇有了身孕就给儿子安排这个那个的事儿,反而板着脸道:“多陪陪你媳妇,别有了这样的夫人还不知足,少去你那两个妾室的房里,让你媳妇心里憋闷。”
郭仪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等回了清濯堂,掀了床帘,就看见李氏半倚在靠枕上,脸色微白,难得的显露出几分娇弱的模样,便坐在床头,李氏睁开眼,见是郭仪,刚要起身,就被郭仪按了回去。
“你且歇着,有什么事还用你亲力亲为的。”
“总是做习惯了。”李氏笑道,“哪一天不是在我这儿脱了官服换便服的?”
郭仪眼尖,看见李氏的手包了厚厚的白布,便道:“这又是怎么了?”
“摔了一交,手划伤了。”李氏道,“也亏得手撑了这么一下子,不然肚子里的孩子怕就没了。”说着眼圈便红了起来。
郭仪笑道:“难得见你有这么娇弱可怜的时候,倒有些像咱们刚成婚那会儿。”
李氏扭过脸去,轻笑道:“又说什么胡话,都三十多岁的人了……”
两个人轻声说了一会子话,古嬷嬷端了李氏的药进来,又给郭仪上了茶,李氏被伺候着喝了药,才责备道:“怎么晚上还上茶?”
郭仪道:“是我让古嬷嬷泡的,晚上还要起草一份奏疏。林大人对我以前那篇《万国户注》赞不绝口,眼下万国来朝,光是上京,长期稽留在此的就有几千余人,更不要说南边港口附近。这些人又不是来使,有的每日在街市闲逛,甚至生事的也有,总要管束起来为好。”
李氏便道:“郎君自然是才华横溢,只是明明是郎君的主意,却要为林大人所用……便是得了圣上的赏识,也轮不到郎君了。”
郭仪笑道:“你这就是妇人浅见了,林大人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做了六年多,他的女儿,是这位的侧妃。”
李氏看他手指比量了一个“四”,便道:“嬷嬷先下去。”
古嬷嬷急忙躬身退了下去,又将门掩好,郭仪才道:“林大人身后靠着这棵大树,却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踏踏实实的做了六年,连年小考、大考也都是极好,若是林大人还是被圣上压着不能向上一步,反倒给下面的臣僚一种印象——圣上不喜四皇子一样。”
李氏道:“圣上到底……”
“不管圣上到底中意哪位,又岂是百官能猜测的?同样的道理,圣上春秋鼎盛,也不会喜欢百官们猜测到他不中意哪个。上次安世子来家中,也是这个意思,四皇子这些年也算兢兢业业,除了办好圣上交付的差事,一句话也没有为林大人说过,怕也是有个向圣上表明没有拉拢臣子的意思在里面。”
提及安世子,李氏脸上露出喜色来:“难道这是锦乡侯让安世子转告你的?”
“倒不见得全是锦乡侯的话。”郭仪抚须道,“这几年我品了品,看起来安世子也是个有见地的人,和那些不学无术的公侯子弟还不一样……我看,锦乡侯府也未必就不会重兴。”
李氏道:“我看锦乡侯府现在也没落魄啊!不像那个安平王府,破落的不行。”
“你们女人就盯着外表露出来的那些个财物、排场。”郭仪饮了口茶,他四十多了,竟然又让李氏怀有身孕,自然心中得意,心情也不错,解释道,“锦乡侯府几辈子也不过是过过富贵日子,离兴盛可差远了,真正的兴盛……那是要有圣宠、有实权的!”
当今圣上,若是眷顾锦乡侯府,怕是早就眷顾了,李氏身子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轻声道:“难不成安世子想的是以后?”
“不然呢?”郭仪倒不像李氏那么吃惊,“呵呵”笑了两声,“安世子是个有志向的人,和他同辈的人,倒没几个比他更出挑的。他转告我的话也未必是空穴来风,若我猜的不错,怕是林大人在这次大考之后,就要高升了。”
李氏面露喜色,道:“那样的话,若是林大人高升,户部尚书的位置,岂不是就悬空了?”
“所以这个机会要把握住。”郭仪道,“若是我的奏疏能为林大人争取一分圣上的赏识,那也是值得的。”
李氏便道:“那你忙你的去吧,别在我身边儿耽搁了,我好着呢!”
郭仪便点点头,道:“你好生休息,我若是早写得了,就过来陪你,若是晚了,就在书房将就一宿。”
这才起了身,正要去书房,就听李氏叫住他,道:“你那可有名帖么?给我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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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婶这些日子实在是劳心劳神,侄女儿不能帮什么忙,反而还添乱,昨个儿知道二婶差点动了胎气,侄女儿都内疚死了!”
清濯堂的窗外绿意盈盈,种了一丛丛的修竹,还有几株枝干虬结的老松,衬以嶙峋湖石,颇有几分刚正不阿的清正之气。
郭碧玉正坐在李氏的下首,指着桌上的一堆东西道:“这点东西给二婶养胎,都是南边送过来的好东西。尤其是燕窝,是福建那边一位和我爹爹私交极好的茶商送来的,是宫燕,虽然不多,胜在质地好。”
李氏笑道:“哪就用得上这么名贵的东西了,那可是做贡品的呢!快拿回去,老太太都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我哪敢享用。”
郭碧玉掩嘴笑道:“祖母现在什么好东西不可着二婶?您吃了就是两个人吃,祖母心里快活着呢!”
李氏这才让双喜收了下去。
郭碧玉又道:“我把二婶的事连夜写了书信让人送给我爹爹和娘亲,他们眼下还在南边儿,倒是可以提前帮二婶的孩子购置些物件。”
李氏笑道:“大娘子当真是能干,东院打理的井井有条,对庶弟——现在是嫡弟了,也这般上心,你母亲该有多高兴呢!”说罢将郭仪的名帖放在茶案上,推了过去。
郭碧玉知道她二妹妹跟她这位娘亲简直一模一样,母女两个都是说话不带刺心里不舒服,只是她现在懒得和李氏较真,便道:“没想到二叔当真是将良玉的事情放在了心上,这么快就让二婶交给我了!”
她正要拿,就见李氏的两根手指牢牢地按在名帖上,她抬头,正对上李氏似笑非笑的眼神。
“良玉的启蒙师父请到了,怕是大娘子还有一段时间要忙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倒开手管厨房的事儿了。”
郭碧玉笑道:“就像二婶说的,万一请的是个难伺候的先生,那是真要忙一段时间。厨房的事,侄女儿应该是没空管了。”
“既是没空管,大娘子不妨将这几年的账交到我这儿,我正好借机好好整治整治厨房那起子镇日里占府里便宜的蛀虫。”
“二婶都身怀有孕了,怎好这样操劳?侄女儿哪能还给二婶添乱?”郭碧玉眨了眨眼睛,“万一再让那些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贪心不足的人把二婶气着个好歹,岂不是侄女儿的罪过?”
“气,那是肯定的。”李氏垂着眼睛道,“只是既然在我管家的府里出了这事儿,我若不管,也说不过去。”
郭碧玉便笑起来:“二婶既然要管,那侄女儿也有一句话,账呢,侄女儿可以抄一份给二婶,那群奴才可恶,不能将贪了的这些钱吐出来,侄女儿便要拿着原证去把这群人送到牢里去!”
李氏手指便一颤。
郭碧玉趁势将名帖拽了过来,放到袖袋中,道:“什么时候将这三年多要了的钱还回来,什么时候侄女儿才能将这账本子当着二婶的面烧了。”
一碗米粥就敢多要数十倍的钱,这三年是真把长房当冤大头了!
那些钱,不过是在你手里给你捂捂,等你捂热乎了,也就该吐出来了!
郭碧玉嘴唇扬起,回头看着门窗关的紧紧的清濯堂,对着跟在身边的墨玉道:“走,回去把黄鹂那个账誊一份出来,我看不出一天,二婶便会差人来玉锦阁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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