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碧玉愣了一会儿,这才慌里慌张地又退进了车厢,道:“我糊涂了,我还挡着车门,你上不来。”
扬羽这才红着脸上去,这车厢原本不大,这头坐着郭碧玉,那头坐着雀儿。
他一时间上不上下不下的停在了那里,感觉坐在哪边都不合适。
偏这时雀儿看到了他,还往旁边挪了挪。
郭碧玉这才道:“你下去。”
“啊?”雀儿和扬羽同时抬起头。
“雀儿,你下去。”
雀儿幽怨地“哦”了一声,从另一侧的车门下去了。
她的脚刚落地,便回身道:“大娘子,我可以去西市那边逛吗?”
“不可以,你要跟在马车旁边。”
“大娘子——”
“我让老胡慢慢驾驶,你能跟上的。”郭碧玉道,“老胡,走吧。”
老胡将马车慢悠悠地调转了头,急速地向扬羽家所在的那条巷子驶去。
“郭大娘子,你最近好吗?”在辘辘的车轮声里,扬羽轻声地问道。
郭碧玉摇摇头,道:“现在不是说我的时候,扬羽,我记得你说过你和你爹爹当时没有编入乐籍,不是在册的乐户或者官奴婢?”
扬羽确定地点头道:“是。我爹爹当时年龄不符合,千里迢迢的从地方上来到了上京,结果没有选入云韶府,我记得小时候还见过家中的户籍呢,上面写的是良民。怎么……”
郭碧玉的身子已经倾向了他,她的手就按在扬羽拿着剑的手上,道:“有人要买下你做家乐,你不要做。”她脸色十分的惶急,手也不由自主的用力,“千万不要同意,不要答应。”
扬羽闻言微怔,他感到这只纤细的手传过来的力量和热度,还有一点湿意,便不由自主的低下头。
那柔若无骨的白皙手背上,有一圈牙印。
也不知道被谁咬的,咬的这样狠,都渗出血来了。
他心中猛地一阵他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疼,便掏出一条洁白的帕子,将郭碧玉的手抬了起来,细细的包裹着。
“我小时候,请我爹去弹奏的人不多。就因为他不是乐户,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落选云韶府,在旁人眼里,都是技艺不行。所以我那时候非常羡慕被云韶府‘养’着的乐工,除了圣上传召,或者重大的节日,其他时候都是闲着的,可每个月都有米粮可以领。”
扬羽仔细将那帕子打了一个工整的结,然后专注地看着那包裹的地方,眼眸垂下,长长的睫毛之下,他目光温柔,将郭碧玉的手送回到她的膝盖上,才道:“那时候也有官宦人家、世家来买家乐,只要同意了,一纸契书按了指印,那也应该都是吃穿不愁了。”他嘴角扬起笑意,“不瞒大娘子说,小时候我也是很羡慕的,进了权贵的府第,起码我爹不会这样酗酒打我了。”
郭碧玉的手便不由自主的紧紧的握了起来。
“那你……”
扬羽忍不住又伸过手去,将她的手捋平,担忧地道:“刚包好不能用力啊,不然又要流血了。”
郭碧玉顾不上手,急切地看着扬羽,道:“如果你羡慕——”
扬羽这会儿笑着抬起头,道:“现在不羡慕了。”
郭碧玉下半截的话就吞到了嘴里。
“我是觉得,我爹现在这样,人家肯定不愿意要他,如果只要我一个人,那我照顾他就不太方便了。”
郭碧玉道:“那如果有人就愿意连你爹也一起买下来呢?”
“不会吧?”扬羽愕然,转而又笑道,“那我也不愿意,如果成了家乐,虽然衣食无虞,可那就变成了奴婢了,只能弹奏主人家允许弹奏的乐曲,那很没有意思。”他认真地看着郭碧玉道,“况且,我还记得和大娘子您的约定。”
“大娘子。”扬羽询问道,“到底怎么了呢?”
郭碧玉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个事,她侧过脸去,道:“希望来得及。”她想了想又转过来,认真地道,“就算来不及没关系,我不准。”
马车在扬羽家的破院子前停了下来,雀儿正要打开车门,却见车门从里面打开,扬羽先跳了下来,然后才回身将她家大娘子扶了下来。
郭碧玉已经顾不上戴上帷帽了,直接便走进了扬羽家的破院子。
他原本已经能赚钱了,而且和同龄人相比,他算是小有名声的笛手,时常也会得到赏赐,可日子仍然如此穷困,自然是因为有个那样的爹。
雀儿急忙跑到郭碧玉前面,将房门打开,扬十指以为是刚才的人去而复返,脸上犹然挂着笑意,可一见到扬羽进了屋,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
扬羽也愣住了。
他看到了家中瘸腿桌子上摆了很多钱。
他急忙跑到里屋去,过了一会儿便跑了出来,不可置信地道:“爹,你……把我……”
郭碧玉眉毛皱了起来,道:“雀儿,把扬小郎扶到外面去。”
说是扶,雀儿那力气,简直是拖拽,扬羽还没晃过神来,加之被扬十指就这么卖了,打击十分的大,直接就被雀儿弄到了屋子外。
郭碧玉这才道:“老胡,揍他。”
扬十指也不知道这个衣着十分华丽的小娘子是谁,但是看着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刚调整了表情、重新挤出来一个笑容,就听见郭碧玉这句话。
一愣神的功夫,老胡一巴掌就抡到了扬十指的脸上!
老胡常年驾驶马车的,两个胳膊都快赶上郭碧玉的腰粗了,可有多有力啊!那手掌心被缰绳磨的,都是陈年的老茧儿!
再看扬十指,那是个乐师,虽然现在苍老邋遢,可是也细皮嫩肉的,挨了这么一下,常年喝酒喝出来的破败身子一下子就栽倒了,脸上的颜色更是好看,又白而红,由红而紫!
“你……”
“你什么你?”郭碧玉上前一脚踩在他胸口上,“老老实实地说,你把扬羽卖到哪家做家乐了?”
扬十指挣了一下,可郭碧玉就算不是雀儿,也是每日早课没断过的,身子骨比他结实多了,岂容他这么轻易的挣脱开?
再使劲,胸口就疼得狠了,扬十指立时道:“我说,我说!”
没多会儿,扬羽就看见郭碧玉从屋里大踏步地走了出来,道:“雀儿,跟我走。”
雀儿急忙松开扬羽,小跑着跟在郭碧玉后面出了院子门,却见郭碧玉从袖子里拿了弯刀出来。
她吓的脸都白了,道:“大娘子你要干嘛?”
郭碧玉不说话,“唰”地抽出了弯刀走到马车前面,用力一砍!
雀儿急忙捂上了眼睛,“嗷嗷嗷”地喊叫起来!
扬羽在院子里心突地一跳,也跟着跑出来,就看见郭碧玉翻身上了马,宝蓝色的衣裙如同在他眼前铺开了一抹星空,长眉欲飞,眼神坚定而冷冽,正拽着雀儿道:“上来。”
雀儿从来没有骑过马,这会儿手忙脚乱的爬了上去,吓得跟什么似地,紧紧地抱住郭碧玉的腰不撒手。
郭碧玉双手拽着缰绳,回头看到扬羽,眼神才暖了起来,道:“放心。”
说完她“驾”了一声,马“嗖”地一下就窜了出去!
原本并不是很吵闹、甚至可以说是安静的乐户巷子里顿时传来狂奔的马蹄声和尖叫声!
“踢踏踢踏!”
“啊啊啊啊!”
路上偶有经过的行人急忙避让,就看见一匹油黑色的骏马上面驮着两个小娘子,前面那个面容镇定,还不停地催快速度,后面那个抖成一团儿。
“大大大大娘子!”雀儿都快哭了,她害怕死了!她怕自己掉下去,可更怕大娘子出了事!大娘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的骑马?她怎么都不知道啊!
“住嘴,你再哭马要受惊了,我俩都玩完。”郭碧玉皱着眉头道,她很久很久没有骑过马了,确切地说有一辈子那么久呢。
她上辈子学骑马,还是因为她二妹妹郭美玉说上层贵女们都很喜好打马球,万一不会,很是丢人,她才学的。
郭碧玉沿着乐户巷子向外纵马而行,一直追过了应鹊桥,就看到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身着青绿色的团花绸衫,腰间系着一条黑色的丝绦,手里还摇着一个白纸小扇,头上戴着黑纱蹼头。
他身边跟着两个家仆模样的人,都是身着褐色衣衫,其中一个还讨好地替他打扇,三人正在说说笑笑着往东边走,看衣着正是扬十指描述的那三个人。
郭碧玉看见这三个人正往桥下面一条巷子走去,那里传过去就通往朱雀大街,跨过朱雀大街,便进了东边了。
她勒缓了马头,静静地立在桥头。
旁边从这桥上来往的人觉得奇怪,不住的打量这个骑在马上的容光摄人地小娘子——竟然连个纱巾都不曾戴!
雀儿从郭碧玉身后探出头,道:“怎么了?”
“多好啊,自己走到没什么人的巷子里去,方便我们动手。”郭碧玉冷笑了几声。
雀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郭碧玉盯着那三人进了巷子,道:“坐好了!”才又“驾”地一声,夹着马腹,向巷子里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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