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阳节。
长公主的芳诞就在这一天。
以往的时候宫里头的安排是白天在玉山登高设宴,连圣上和皇后也会亲临。
因为今年不同往昔,长公主要玩些个新花样,所以便取消了今日的登高盛会。
白天的时候,长公主和驸马爷貌合神离地一起进了宫,同圣上和皇后佯装和乐融融地吃了一顿午宴,便出了宫,一出宫门,一个上车,一个骑马,各行其道,各自回府。
这也已经是常态了。
皇上和皇后听了内侍的禀告,无奈的叹了口气道:“阿莞这样的性子,也不知道像了谁。”
皇后道:“还能像谁,虽然是个女儿家,可性格却强硬的很,自然像母后。”
她说的母后,便是先皇太后文太后,长公主就是文太后唯一的一个女儿,当今圣上之所以这般看重长公主,除了因为他从小是被文太后带大,又看着长公主长大,有几分真切的兄妹情谊之外,自然也是因为长公主是文太后唯一的女儿。
“原本以为朕给阿莞挑选了一个好郎君,却不成想……”皇上想到这里,叹了口气。
皇后便劝道:“既然已经这样了,皇上为何不干脆允他二人和离算了?”
“再想想吧。皇家的公主和离,总归是名声有损。”
皇后撇撇嘴,心道:“不和离,长公主身边常年有个李一川形影不离的,难不成就有什么好名声了?”却也不再劝告,而是道,“今日是重阳节,晚宴却不能陪伴阿莞了,太妃们那边总要照顾着些。”
皇上便道:“花江那里不像玉山,没法封起来,咱们一出行,难免兴师动众、两岸戒严,阿莞这夜宴还怎么办?”
皇后掩唇笑道:“看皇上说的,仿佛咱们是阿莞的麻烦似地。”
“让她自己玩乐吧,我让全锦过去了,到时候赏些彩头给阿莞增加些乐子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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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傍晚的时候,天空中流霞漫天,几辆马车从郭府正门而出,向西上了朱雀大街,径直往南出了城。
花江距离南城门并不算远,行个几里也就到了。
虽然名为“花江”,其实也不过是一条河流,河面比泉河要平坦宽阔许多。
这里是上京之中的文人雅士常来游玩的所在,光是画舫便有数百条之多,而今升平,歌舞声中,当年圣上平乱之时花江被血染红的一幕早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两岸枫叶初红,银杏灿黄,在每隔几十步便燃着的宫灯映照下愈发显得颜色浓酽。
郭碧玉远远便看到沿着花江两岸一溜儿灯带,靠近江畔,安置了数不清的彩棚。
彩棚之中也早已点燃了灯光,灯光透了出来,将花江两岸的彩棚映照的如同七彩的琉璃,整整齐齐的码在一处。
雀儿从她身后跟着看过去,道:“这模样和当年大娘子在四季别院那场有点儿像。”
“你还记得啊!”郭碧玉笑道,“这可不一样。我那才多少彩棚?天家气派,果然不同,这两溜彩棚怕是也有数百之数。”
雀儿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么多?”
“是啊,你再看看那些宫灯,在这场夜宴结束之前,会有宫人反复巡逻,只要灭了就要往里加灯油,来来往往的侍应之人怕也有几百之多,就连乐班,听说也有七八个呢。”
说话间,便已经到了地方,雀儿跳了下去,回身将郭碧玉扶下车来。
陆续郭家的车都到了,从后头整整齐齐地又下来三个花容月貌的婢女和四个整齐伶俐的小厮,三个车夫环顾了一下四周,各家的马车已经有不少停在这里,便寻了一处空档停了下来,又带着小厮认了马车停放的地方,郭碧玉才带着手下的人浩浩荡荡地向夜宴的河边走去。
走了没几步,便有两个内侍应了上来,青燕急忙上前,恭敬地将手中请柬递了上去。
其中一个内侍便尖声道:“请大娘子跟咱家来。”
郭碧玉点点头,笑道:“有劳公公了。”
青燕扶着她跟在那内侍的身后,郭碧玉则透过帷帽看着流光溢彩的花江。
今夜夜色正好,一条银河仿佛倒泄在水中,为了不让水中太过拥挤,所以只留了十数艘雕梁画栋的画艇飘在河面上,一时间就如同仙船行在空中似的。
在远处是一处九曲孔桥,九孔倒影在河面上形成了九个圆满的圆。
郭碧玉心知那桥附近便应该是最好的位置了,也许长公主的彩棚也在那里。
她手中的请柬既然是从六公主那里拿的一等的请柬,位置想必也是在那一带。
果然,沿着河边青石路走了很长一段过后,那内侍才反身躬身相请道:“大娘子,请在此处彩棚饮宴。”
郭碧玉身后的一个小厮走上前,将一个锦袋送到那内侍手中,那内侍袖子微抬,锦袋便滑入了袖中,脸上的笑意更加殷勤。
“不知道六公主殿下的彩棚在何处?”郭碧玉道。
“长公主极疼爱六公主,所以六公主殿下的彩棚就在长公主旁边。”那内侍指点了一些。
郭碧玉这才笑道:“多谢公公,公公请便。”
待等那公公转身而去,两个小厮将彩棚帘子掀起,郭碧玉矮身低头而进,将帷帽摘了下来,笑道:“既然六公主殿下在长公主附近,我倒不好去了,你们分成两组,轮番在外面守着。”
八个人很快便商议好了,青燕道:“大娘子,可要将帘子放下?”
“放下做什么?”郭碧玉随意的靠在软塌上,“这是一场夜宴,重点不在吃,而在于赏乐,你把帘子放下我听什么,看什么?”
这场阵仗极大的夜宴访者甚多,长公主早早地来到这边,却并未让众人向她请安,这里边儿自然是有一个来者平等、与民同乐的意思。
因此访客不报名号,但是却能根据彩棚的位置看出地位高低来。
没过多久,郭碧玉两旁便已经都有人落座于内,也有远近处传来的寒暄和问候声,听名姓或官职,不是世家子弟、娘子们到此,便是王公贵胄,倒显得郭碧玉这个独自前来,正在帐子里斟茶独饮的小娘子十分特殊。
郭碧玉也懒得出去,万一遇到认识的小娘子,怕也大多是投来“你怎么会得到长公主夜宴请帖”的目光,虽然她不介怀,但也没必要去特意找不自在。
因此她和雀儿、墨鸦两个人在桌案边吃吃喝喝,倒十分欢畅,只是唯一让她惦记的就是不知道扬羽现在在什么地方,想到这里,她招了招手,后面的小厮玉平便走了过来。
“你去外面看看,可否走动,若是不行,便回来,若无人拦着,去看看乐班都在什么地方。”
“是。”
雀儿嘴里塞着东西,道:“大娘子真够操心的,一定不会有什么错儿的。扬小郎是个稳妥的人。”
郭碧玉笑道:“你又知道了?”
但是她也明白,上辈子扬羽就很妥帖,最后能一个人买下一个院子,还能养得起她这个败家娘们儿,她若不一门心思往死里折腾,两个人也能够把日子过好……
一声羯鼓一下子打住了郭碧玉的思绪,她双目看向外面。
花江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画舫都离开了,只余了一艘在水上。
船上灯火通明,最让人瞩目的是画舫的二层船顶露台之上,四串红灯高悬,下面竖起来摆放了一圈羯鼓,正中心还有一面大鼓,有一个黑色劲装的虬髯男子站在大鼓之上,手中拿着两只鼓槌,显然刚才那鼓声,就是发自他那处。
外面已经传来了一声惊叹。
“乔风儿!”
那男子身形矫健如豹,双腿猛地一蹬,又响起一串鼓声,而他已经旋身展臂,鼓槌重重地击在旁边的一圈羯鼓上,鼓槌尾部绑着的红绸也随之飘飞,于此同时,在水中随着这声鼓点,一串烟花冲天而起,更是激起了参与这场夜宴之人的惊呼与赞叹!
“天哪!”雀儿瞪着眼睛道,“打鼓也能玩出这么多花样!”
郭碧玉勾唇道:“你这话可别去外面说,是要讨打的。圣上喜好宴乐,可没人敢拿这个当玩儿,也不应该。你又不是没看过扬羽学东西,十分辛苦,怎可用一个‘玩’字轻轻取代?”
乔风儿是上京中一等一的鼓师,也早已受召于云韶府,听闻就连圣上都请教过他打鼓之技,以他的鼓声作为开场,自然是给足了他颜面。
而就郭碧玉看来,这一下下随着鼓声喷发而出的绚烂烟花,却有些喧宾夺主了。
热闹是热闹,可却无法好好欣赏鼓技,倒有些画蛇添足之感。
眼看这一首鼓曲到了尾声,乔风儿手中握紧了两条红绸,将鼓槌甩出,整个身躯如同旋风一般旋于大鼓鼓面之上,足下如同急雨落地,而那被他甩出的鼓槌则精准地轮流敲在周围的羯鼓上,如同暴雨敲窗!
最后乔风儿猛地跳起,重重地蜷身落在大鼓之上,两手握拳,如同巨钵。
“咚!”
这一声响后,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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