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碧玉的心倏地一下就腾了空,脚步也加快了,向下走去:“怎么了?”
玉刚道:“扬小郎没说,是小的自己个儿看出来的。扬小郎不是也穿着云韶府统一定下来的衣服么?演出完了要换下来,小的觉着他肩膀有些个不对劲。”
郭碧玉寒着脸道:“怎么个不对劲儿法?”
“看起来像是不敢使劲儿似的。”玉刚小心翼翼地回话道,“小的便去问了今个儿晚上在旁边看场的几个乐师。这才知道,这场歌舞戏里有一幕是扬小郎和那个饰演醉汉的戏,原本二人互牵衣袖,扬小郎转过来的时候,那人就应该背转身去,据说这动作要利落,所以两个人速度都要快,不光这样,还要用力。”
郭碧玉停住了脚步。
玉刚便知道她要将话都听完,急忙道:“这么一拧,两个人调个个儿,可那醉汉迟了那么一小会儿。您看,他原本是对着外面要换作背对的,这样一来——”他比划了一下,道,“小的觉着,也就是多露脸一会儿吧。听那几位乐师的意思,当时扬小郎做了自己个儿的动作,可对方却纹丝不动,当时好像就有些不对,可后几幕又没看出什么来,原本以为没怎么着,可小的看,应该还是伤着哪儿了。”
郭碧玉冷笑了几声,道:“除非是故意憋着劲,否则怎么会纹丝不动?你问的哪个乐师,将他请来,我有话要问他。”
跟在玉刚后头过来的是一位姓岳的鼓师,见到东家在这儿,倒有些忐忑,直至明白郭碧玉是要问晚上扬乐师的事儿,他才肩膀一松,道:“郭大娘子,您先前说过以后盛世华音也是要上这出歌舞戏的,所以每次排演,扬乐师都会带着一两个乐班的人同往,为的是能从云韶府偷偷师,所以那一幕我是有些个印象,原本不该是那么个演法。”
郭碧玉道:“依你看,这是那演醉汉的乐师故意的吧?”
“这在云韶府可也排演过不少次了,从没出过这样的事,虽然迟了那么一点儿外人看不太出来,但我看着像是故意的。”岳鼓师嗟叹道,“扬乐师也是了不起,后头竟然丁是丁卯是卯,圆满无缺地给完成了,若不是我看见了抢戏的那一幕,简直都瞧不出来扬乐师受了伤了。”
郭碧玉握紧了扇柄,道:“演醉汉的那个叫什么名字?”
岳鼓师道:“郭大娘子这么一问,我觉着今晚这事儿就更像是故意的了。那个演醉汉的我听排演的其他人都叫他简玉辰,听闻原本仇十郎暂时不在云韶府,扬乐师那个角色是他来演的,可圣上看了却不怎么满意,这次他就只能饰演那个醉汉了。”
玉刚咋舌道:“怎么云韶府里还有这样的人。”
郭碧玉却一点也不意外,内教坊里面号称千余人在内,乐师、歌姬、舞伎不计其数,进去以后,若是能在圣上面前露脸,自然风光无限,可那么多人,好机会哪里就容易轮到?其中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肯定不少!
这也是她不愿意让扬羽进入内教坊的原因之一。
一旦进了内教坊,她就是再怎么想照顾扬羽,可她的手可没有那么长,能伸到禁宫里面去!
她现在只后悔没有早知道这件事,不然还可以提前警示扬羽。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扬羽经过这件事,肯定也是知道在台上与人合作总要留神了,可郭碧玉却宁愿他别吃这样的亏、受这样的苦!
“岳鼓师,这件事情你也不要声张,带着他们好好排着。”
说罢郭碧玉沉着脸向外走去,道:“玉刚,今晚你做得好,你去看看扬小郎可拾掇好了,如果好了陪着他出来,我在车里等他。”
扬羽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郭碧玉的车停在那里,门还开着,郭碧玉正在里面向他这边瞧过来。
他心中一喜,奔过去道:“郭大娘子,都这么晚了,你还没有走吗?”
“上车。”
扬羽一怔,郭碧玉便又道:“玉刚,扶扬乐师上来,小心着些。”
“我自己能行……”扬羽急忙道。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郭碧玉的凤眸横了过来,温柔的眼波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听话,别逞强。”
这会儿玉刚已经拿了小杌子放在扬羽脚下,扬羽只得踩了上去——这还是他第一次上马车要用小娘子踏脚的小杌子呢!
玉刚扶着扬羽一边儿的胳膊,一使劲将他托了上去,又伸着脖子踮着脚,将扬羽身后的大枕头弄得舒适了些,才退了下去。
郭碧玉道:“去东市回春堂。”
老胡应了一声“您坐稳”,便驾着马车驶离了盛世华音。
隔着马车的窗帘透进来的月光已经没有多少了,扬羽这会儿才明白,他在台上的事郭大娘子都知道了,在一片幽暗中,他轻声道:“郭大娘子,不妨事的。我休息一晚就好了。”
“别多想,你听我的就好。”郭碧玉道。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寒意,扬羽便忐忑起来,良久,才感到马车停了,又听外面有人道:“大娘子,回春堂到了。”
郭碧玉道:“墨鸦,去叫门。就说郭大娘子找萧老大夫看诊。”
不多时,回春堂的门扇打开,郭碧玉这才下了马车,又让玉刚将扬羽扶了下来,带着他进了回春堂,萧老大夫果然已经等在那里。
“萧老大夫,这么晚还来叩门打搅您休息,实在不好意思。”郭碧玉指着扬羽道,“他在台上受了伤,我心里实在着急,等不到明天。”
萧老大夫抚须笑道:“虽然打烊了,可眼下也不是深更半夜,老朽还在看方子,不算打搅。”说罢便对着扬羽道,“是什么伤?”
扬羽打从变声的时候起,郭家大娘子就带着他来过,这几年小病小灾的都是在萧老大夫这儿看诊,萧老大夫这么大岁数,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已经见怪不怪了。再者说了,郭大娘子是他们回春堂这个店面的东家,人家的私事儿,他们可也管不着,更何况郭大娘子的人着实不赖?
所以萧老大夫每次都颇为尽心尽力,这会儿听着扬羽说完了,又叫扬羽做了几个动作,便笑道:“看起来不妨事。郭大娘子若是不放心,老朽那个儿子更擅长医治筋骨拉伤,不然叫他过来看看?”
郭碧玉自然点头道:“那就请小萧大夫来看看。”
不多时小萧大夫看过了,开了几贴膏药,道:“郭大娘子,扬乐师这伤不很重。既然您怕留下病根,我给您开了几贴外敷的膏药,再开一个内服的方子,两个方子药性都很是和缓。”他缓了缓,犹豫道,“那膏药尽可多贴一段时间,里面有养护的药材,对肌肤不会有什么灼伤,一点儿痕迹都不会留的。”
他这么一说,郭碧玉一愣,心中倒没多想,她是自然不愿意扬羽有一点损伤的,便点点头喜道:“多谢你了。”
她这样笑意盈盈,小萧大夫也不管萧老大夫杀鸡抹脖子的眼色,笑道:“若是能泡一泡温泉那就更好了。恢复的快。”
等郭碧玉带着扬羽一再谢过,留下诊金出了门,萧老大夫才道:“你胡咧咧什么?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萧大夫摸着脑袋道:“他们……难道不是?我看郭大娘子看扬乐师那眼神,跟看宝贝似的。”
萧老大夫暴脾气起来,拿起旁边量药的秤杆子就敲了过去:“说过多少次了,看破不说破,看破不说破,懂不懂!懂不懂!”
……
……
扬羽又被扶着上了车,他犹豫了一下,道:“郭大娘子,对不起。”
郭碧玉没回话,反而向着车外面交待道:“墨鸦,你回去禀告我爹娘一声,就说我今晚事情多,要去一趟樨山别院,叫他们别担心。”
墨鸦愣了一下,还是站在她旁边的青燕道:“大娘子,这样郎君和主母怎么能不担心?怕是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肯定要吓一跳。”她犹疑道,“况且二房那边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郭碧玉眉头微皱,道:“二房那边要什么紧,我从来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墨鸦,这么着,你先和玉刚回盛世华音,跟尚管事说大概明天全大人那边会有消息,若有消息,差人去樨山别院找我,其他的事务照预先安排好的经营便是。等你看时辰差不多快宵禁了,再回府,就说我这几天劳乏了,去樨山别院住几天。至于怎么说你自己个儿想吧。”
墨鸦道:“是。”
郭碧玉这才道:“老胡,走吧。”
马车向西城门驶去,因为要出城,马车行驶的不慢。
“辘辘”的车轮声中,郭碧玉道:“我不怕麻烦。我怕你受伤。”
“嗯。”
“下次不可逞强。”郭碧玉还是不忍心发火,放柔了声音道,“一切都有我,就算是台上出了岔子,那也没什么重要的。”
“嗯。”扬羽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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