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佩玉自然是明白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倒没觉得羞愧,而是理直气壮地道:“你当我愿意来?有辱斯文!”
“住口!”郭仪恨铁不成钢地训斥了郭佩玉一声,转头道:“碧玉,你爹娘不在,你自然要听二叔二婶的安排,再说,这也是你祖母的意思。”
郭碧玉最恨的就是二房总拿不懂这些弯弯绕的祖母来作筏子,冷笑了几声,道:“二叔这是要告诉祖母了?正好,我也有事情要告诉祖母呢!祖母不说吃斋念佛,可也做了一辈子良善人,见不得那些损阴德的事……更何况……”她清冽冽的眼珠子往郭佩玉那边看了一眼,“还是那么小的孩子。”
郭仪心里吃了一惊,可郭佩玉却心慌地道:“你、你胡说!”
郭碧玉挑眉笑道:“二堂哥知道我说什么?”
郭仪沉声道:“你种捕风捉影的事情,休要去骚扰你祖母。”
“二叔,您虽然是朝廷命官,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不是您一句话就能把它化为虚有。您既然提出祖母来压侄女儿,那侄女儿也没有办法。”她毫不胆怯地直视着郭仪,道,“侄女儿再说一遍,二堂哥,我不能用,便是说到祖母面前,祖母发话,侄女儿也不用。”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看也不看郭佩玉一眼,说完了冷冷道:“晚上还有贵客,二叔,我事情多,恕不远送了。玉刚,送客。”起身便进了内间。
过了一会儿,青燕才回来,夹了一块香饼子放到熏笼里,又重新端过来茶水,看了一眼正坐在窗子边上往外看的大娘子,又看了一眼坐在案几旁边呆呆看着大娘子背影的扬乐师,悄悄退了出去。
一阵春风吹过,便能看到远处的曲江池上波光闪耀,池边杨柳如幕,也轻轻地摇动起来。
一个声音温柔的在郭碧玉身后响起:“您心情不好么?”
郭碧玉转过身来,扬起脸看着他,有些黯然地摇摇头道:“还好,有些杂事烦心。”
当她真正的没再以二妹妹为榜样,把循规守礼、做到不是世家闺秀胜似世家闺秀作为毕生目标之后,虽然在她眼前的路越来越清晰,可她再看向二房,却越来越迷惘。
每个人都那么陌生。
二妹妹是连花草都怜惜的人,可对于春琴和那个孩子,连一句话都没说。
二婶屋子里就供着菩萨,每年都会给上京周边的这个庙那个观送上供奉的香火钱。
二叔郭仪,更是从小读书,到今日做了官,满口都是仁义道德。
平心而论,郭仪曾训她不守闺秀,若真正只是他理念就是这样,郭碧玉也不会心生反感。
可压根就不是这样啊!
吃着长房用着长房,过着普通京官压根就难以企及的富贵日子,反过来却瞧不起长房行商。
这也就算了,毕竟郭碧玉现在不很在乎旁人的眼光。
但是费氏听到春琴这件事时的反应,却让她审视起二房来——那是人命,也是二房的骨血,他们怎么能做到这么狠心的?只为了郭佩玉之后能无牵无挂地去迎娶杜家的那个庶女?
郭佩玉的姨娘……甚至还喜气洋洋的。
大抵做官的人家,或是世家,都会毫不犹豫的这样行事吧,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最有利的选择。
世人说商人逐利,难道他们就不逐利?逐利还要盖上一个光鲜的理由——人怎么可以这样虚假?他们的心怎么能像石头那么冷硬?
扬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郭碧玉扬起的脸。
窗外的午后阳光从她旁边映照了进来,光太强烈,那张在阳光下白的有些透明的玉颜一刹那间如同易碎的瓷器一般。
郭碧玉这点迷惘和脆弱稍纵即逝。
因为眼前的扬羽正在关切地看着她,虽然没有说话,可一双漂亮的眼眸却好似在询问,也在安抚。
阳光也同样照在扬羽的脸上。
郭碧玉的眼睛微微眯起,感觉在这一片暖光之中,这张脸俊美得甚至有些不真实起来,好像下一刻就要消融在这春风暖阳之中。
她的手突然间有点痒。
忍来忍去没忍住,手便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
碰到了扬羽的脸的刹那,那触感是真实的。
那个两辈子都一直本真、纯善的扬羽,是真的。
为了确定眼前这个人的真实,她还捏了捏。
扬羽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还好。”郭碧玉道,“幸好你是真的。”
“大、大娘子……”
郭碧玉一晃神,急忙缩回手道:“对不住啊,一时间,这个,有些,呃……”
扬羽便笑了出来。
“没事的,大娘子高兴就好。”
扬羽佯装平静,可回过身,只觉得脸烫的紧,尤其是刚才被郭大娘子碰得地方,甚至是灼热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这才拿起笛子走到窗子边上,他没有再说话,而是吹奏了起来。
窗外柳丝袅袅,似是要随风入户,但又在触到窗棂的那一刹那飘到别处。
笛音如同和那调皮的柳丝缠绕在一处,带着春意,灵动地萦绕在郭碧玉的眼中、耳畔和心上。
她眉目舒展的笑了起来。
那时候,还是小孩子的扬羽在城墙之上也吹了这么一曲,让她的心情快活起来。
多年之后,她再度听到了这曲《柳蝶儿》。
她伸出了纤纤玉手,捞起了那把荡漾的柳丝,拉进了红窗之内。
…❤……❤…
繁花似锦,景色撩人,春夏之交是各府的夫人们设宴最好的时候。
宴会上内院里小娘子们衣香鬓影,莺声燕语;外院中郎君们觥筹交错、谈诗会文。
因郭衡玉的亲事有了着落,李氏脸上带着不露声色的得意,和忠信伯府严夫人坐在长廊一侧,摇着纨扇看着远处的郭美玉和忠信伯的嫡女严芝姗,脸上一派和煦的慈母笑容。
这是韦家的初夏之宴。
硕大的湖边,是一道浮桥通往湖心亭,浮桥两侧遍植荷花,这会儿虽然还还没长出花苞来,可荷叶碧翠,茂密活泼,将那浮桥都遮挡住了。
几个女子正沿着浮桥缓步而行。
这里人声寂寂,不像花园里那般熙攘,但是随侍的人却不少,有的在桥头肃立,有的在亭中布置茶饮、鲜果。
细看之下,这些人据都是宫装打扮,有男有女,男的,自然就是内侍了。
“郭大娘子。”长公主进了湖心亭,微微笑道,“你不必忐忑,只是叫你来说说话。”
站在长公主旁边的是六公主,娇声道:“是呀,就像你平日里跟我说话一样儿。”
郭碧玉心道:我平日跟你说话也是提心吊胆的好不好?天家的公主,你们是可以平易近人,我要是拿你们这个“平易近人”当了真,那才叫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话虽如此,她却露出笑意来:“托了二位公主的福,民女这才有个安静的地方呆一会儿。”
六公主道:“我也没想到在这儿能遇到你。你平日很少参加这些宴会。”
郭碧玉坦然道:“六公主您所言极是,因为民女出身不高,没什么人邀请我来,今个儿还是因为我二婶母有意带我出来见见世面,我不好拂了她的好意,这才跟了过来。”说到这里,她扬唇笑道,“我还挺喜欢这些宴会的,每一到宴会之前,民女那几家店生意都特别好。”
长公主和六公主都被她逗笑了。
六公主道:“想当初你的月圆南货铺还只是个小店,不过几年的功夫,就也这般大的规模。我很喜欢。”她有些遗憾地道,“我没法到很远的地方去,也不知道江南是什么样子,大概就是你店里的模样吧?”
郭碧玉既然有了邸店做基础,就和傅清开始筹划月圆南货铺的扩建。
最后一咬牙,将月圆南货铺周边的几块铺子都并了过来,砸的砸,挖的挖,扩成了一个小园林,移了不少四季别院的植株过来,还有个小湖。
风景虽小,却极为风情秀丽,里面又按着江南风格建了几处亭台楼阁,有的小楼名为“绮霞”,那是专卖江南商号的衣衫,有的名为“缀珠”,诸如木犀珍、南珠记等好几家专门做首饰头面的江南商号便放在这个楼里。
里面无一例外,全是江南那边有名气的商号。
经营这一块儿,也不像以往,都由傅清看着亲自售卖,而是由江南的商号自己个儿派人来经营,月圆南货铺除了收取租金之外,出货的利润抽取两成。
若是不想派人过来,那也没关系,又月圆南货铺代管,但那样就要分一半的利润出来。
看起来月圆南货铺利润的分成变少了,可实际上,南边儿的东西要往上京运送,总要有车队马队吧?
其中怎么着四通号也能分到一杯羹啊!
运到了上京,总要有地方存放吧?
上京最出名的邸店,就是郭大娘子的盛昌号!尤其是南边儿送来的鲜货,只有盛昌号的冰窖是对外接生意的!
这些全都能从中获利!
傅清那会儿才知道郭碧玉真没骗他——这真是大手笔!
从那时候起,月圆南货铺可真是成了一家上京之中无人不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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