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季云起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悦的神色来,而是看着郭碧玉笑道:“正如郭大娘子说,谈钱太俗。”
郭碧玉也笑起来,道:“那就算了,原本小女子也是玩笑话。”她矮了矮身,道,“金榜题名之夜,人生也不过一次,各位郎君尽管纵情欢乐。小女子先行告退。”
在郭碧玉来之前,他们便已经酒过三巡,而侧厅之中,声乐悠然,室内温暖如春,所以窗户半开,透出一轮明月,将窗外的盛放桃花映衬得如同堆云叠雾,更衬托得此间气氛甚是和乐。
季云起酒量甚好,这会儿因为饮了酒的缘故,目光烁烁,也有些醺醺然。
他道:“那怎么好占了郭大娘子的便宜?”
这一句话有些语带双关,更让旁边的郎君们起了更大的哄笑。
然而不风流就不叫才子,对于时常冶宴的文士来说,这只是无伤大雅的话。
郭碧玉并不会在意,笑道:“不然,就请探花郎为我写三篇探花词如何?”
探花词,是每一届的探花郎所做的诗词,虽然探花郎这一辈子会做许多诗词文章,但登科之后当天流传而出的,才叫“探花词”。
有时候会在皇上赐宴的时候流传出来,也有的是从同门欢饮的宴席上写就,又或者是从探花醉酒的青楼里传出。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带了浓浓的文人倜傥与盛世风流,更夹杂了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探花词,那可是连状元、榜眼都出不了的风头。
可说实话,有时候探花郎擅作策论,却不善诗文,所以也并不是每一届都有探花词出世,如果季云起这样的,怕是千金难求呢!
若是求来了交给扬羽来制曲编唱……郭碧玉越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主意,抬眸道,“小女子会请盛世华音中最好的乐师来演唱。”
杜实春第一个喊道:“好!”
柳时元也笑道:“云起兄今个儿可还没动过笔呢!此时酒兴正浓,理应诗兴大发才对!”
季云起笑道:“你们俩!实春贤弟,我就不说了,柳时元,你要不要这么明目张胆的替你学生的姐姐讨债啊?”
众人乐得一阵哄抬声势,簇拥着季云起向一旁的书案走去。
早有快手的小厮铺好了上等的纸张,将墨研好。
因这是郭碧玉讨要的,因此众人还留了一条空隙给她观看。
这里灯光并不算太明亮,郭碧玉便从旁边拿了一盏灯笼,走了过去。
凝眸看去,见季云起又连饮了三杯酒,只略微思忖,便拈笔蘸墨,看他运笔如飞,必定也是文思泉涌了。
不多时,三篇龙飞凤舞、墨迹淋漓的诗作便已写就。
郭碧玉一一看过去,见标题便是《夜酬四季别院主人郭大娘子》,接连是“其一、其二、其三”,还未等她全都看完,旁边的人已经赞叹起来。
“‘四季探得花好处,三杯醉卧在郭家。’妙啊!”有人笑道,“这一句东家可以做副楹联了。”
“我看还是那一句好——”另一人吟哦道,“明月润笔三千字,暖风催杏四季春。”
郭碧玉将将把这三首探花词看完,她自己原本便不是很精研诗词歌赋的人,而席间却都是高中的进士,哪里敢妄加评价,只笑道:“没想到一顿酒却换来了探花郎的诗作,无论哪一句都足可做镇院之宝了,是小女子赚大了。”
季云起面有得色,又拿起私印在上面盖了三个戳,郭碧玉这才将这三页诗篇拿起,再度躬身拜谢道:“多谢探花郎。”
说罢,转身道:“郭管事,请扬乐师过来。”
不多时,扬羽便在郭二武引领下,从偏厅走了过来,拱手施礼道:“见过各位郎君,见过郭大娘子。”
郭碧玉心里美得开了花,脸上却不好太露出来,平静道:“今日有幸,求得了探花郎诗作三篇,还请扬乐师静心制曲编唱。”又转向季云起谢道,“这是盛世华音最负盛名的乐师,便是在上京之中也不是无名之辈,探花词交给小女子,定然不会让探花郎失望。”
季云起便笑道:“谁不知道当年一曲《江雪》生生造就了姚文琢一条青云路。我这几篇拙作若是能得盛世华音传唱,求之不得。”
他这自然是客套话,当年做《江雪》的是个久考不第的酸腐秀才,他本来就是季相之子,又中了探花,前途似锦,哪里还用得着盛世华音铺路?
他又望向扬羽,心知这就是当初郭大娘子从花江夜宴一直捧到今天的那位乐师。
其间轶闻传的沸沸扬扬,可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太多的恶感,就如今天郭大娘子将扬乐师请到这里,当面交代演绎探花词一事,也是堂堂正正的很。
他为人疏朗,不拘小节,所以交往的密友之中也没有心胸狭隘之辈,对于郭碧玉便也同样有了几分好感,觉得她甚是大气有趣。
郭碧玉得了诗作,便也不再多逗留,再三致谢之后,又交代郭二武务必伺候好了,才离开了桃花坞。
扬羽还要负责宴乐,并未与她同行,郭碧玉没有回府,而是急匆匆地到了她屋里,道:“研墨。”
青燕也不多问,等都伺候好了,郭碧玉急忙誊写了两份探花词,交代小厮道:“送到扬乐师屋里去,好好压在书案上,他看见了知道怎么做。”
这会儿夜色渐深,郭碧玉这才将两份诗稿卷起,带着青燕和雀儿上了马车。
而桃花坞的宴会散去之后,四季别院之中的笛声悠然轻响,直至深夜。
…❤……❤…
郭碧玉的效率高的惊人。
第二日中午,探花词已经经由梨山文会的渠道传遍上京!
可是,却没人能唱——规矩在那儿摆着,探花词是写给盛世华音的,别家只能等着盛世华音制曲唱过之后跟唱而已。
扬羽在晚上的时候将曲谱拟了个初稿,然后便去了盛世华音——恰逢那日还有华音曲社的聚会,正好也可以帮忙润色。
而季云起却是清早才在三五好友的陪同下回了相府,倒头便睡,到现在还宿醉未醒。
到了大中午的时分,他房门“哐”的一下就被推开了,他不满地嘟囔了一下,翻过身去,将被子蒙在头上,道:“实……春……贤弟……再饮……饮一杯!”
“饮饮饮!”来人怒喝道,“还不快给我起来!”
被子被大力掀开,季云起这才眯缝着眼睛,觉得纵然眼前还有个高大的人影挡着,阳光也甚是刺目,便坐起身来,道:“父亲?”
他在家中向来随意,长吁了一口气,趿拉着鞋子走到桌子旁倒了一杯凉茶一口饮下,道:“口好渴。父亲何事?”
“何事?”他父亲季文忠满面怒色地将几张纸重重地排在桌上,“看看你干的好事!”
季云起拿起那几张纸,扫了第一页,觉得昨夜虽然醉酒,可这首诗的确还没太丢人,便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已经传开了?这是我的探花词。”
他仰头道:“父亲觉得怎么样?还不错吧?”
季文忠对这个儿子虽然恼怒,却没什么办法,扶着额头道:“你往下看。”
季云起便翻开下一篇,最后翻到第三篇。
季文忠冷笑道:“‘四季探得花好处,三杯醉卧在郭家?’嗯?看看你写的好诗!现在上京都传遍了!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不知道四季别院的东家是谁?你还‘醉卧在郭家’?”
见季云起没吱声,反倒又饮了一杯茶,季文忠更加暴躁,道:“你还有功夫在这喝茶!”
他上午见了几个同僚,个个一看见他就带着几许古怪的笑容,林相还拍了拍他肩膀,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啊,这才是探花做派。”
等这三篇探花词传到他手里,他差点气厥了过去!
他和夫人正在给季云起议亲。
议亲的对象是韦家嫡枝的一个娘子,韦十六娘。
本来已经说好了,放榜之后就换庚贴合八字,结果就在季云起在自己个儿房里呼呼大睡的时候,韦家来了人,问探花词的事。
来的是个颇有身份的妈妈,说话自然不怎么好听。
“谁不知道郭大娘子是什么品行的人,从早几年到现在和一个乐师夹缠不清,上京中的大家闺秀没有不暗地里瞧不起她的,怎么季郎君反倒和她搅在一处?我家十六娘是个知书达礼、品性端庄的好女子,季郎君既然在和我们娘子议亲,怎地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饶是季夫人解释了半天,那妈妈还是没将季云起的庚贴拿走,而且还冷嘲热讽地道:“按说郎君们风流,都不是什么大事,可怎么还能为那样的人写探花词?还传遍了上京!到时候叫人怎么看我家娘子?”
季文忠和季夫人吃了个大憋,这个气法就不用提了,季夫人只知道哭,季文忠便恼怒地来找季云起算账。
看着季云起还拿着三篇探花词,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再一想郭大娘子的名声,更是一股火气往上撞,道:“你平日里自诩聪慧机敏,怎么看不出来这样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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