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种子

人皇城每年这个季节都会下雨，一个月的春雨之后，便是柳色青青。

藏于地下的种子才会有雨水的浇灌，才会变得更加强壮。

人不会是种子，人就是人。

但对中州所有的百姓来说，他们的孩子就是一颗种子，一颗能够成为圣人的种子。

因为中州人皇给了所有的父母一个机会，每年惊蛰前后，在京都人皇城的京华书院会举行“小圣人会”，选取资质上乘的幼童，送往皇家指定的各处“圣地”培养成材，即使成不了圣人，也能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

万佛山就是其中的“圣地”之一，传闻探花郎李如风就是曾被选中的“小圣人”，从“圣地”回来后一举中第，成为中州多少年来第一位“文武探花”。

在小圣人会上，各处的“圣地”都会派来重要的人物，来挑选资质上乘的“小圣人”，被选中父母欢天喜地，未被选中的父母心有戚戚，不知道算不算悲哀。

不远千里万里带着孩子来到中州参加“小圣人会”的，大都是穷苦人家。富足之家达官贵人谁会来呢？他们的孩子生来就不愁吃喝，前途似锦，父母又怎么会忍心与孩子分离十数年呢？

每个人自从生下来，就注定了要走的路，走阳关大道或走独木小桥，一切都是天命，谁也怪不得，怪也没有用。

所以，中州的万千穷苦百姓，每年都会带着自己年幼的孩子来到中州人皇城，参加“小圣人会”的甄选。

圣人庄是皇家免费接待所有来参加“小圣人会”百姓的住所，今年来到人皇城的百姓格外多，就连偌大的“圣人庄”也住不下，来的晚的百姓只能带着孩子露宿街头，因为他们太穷，兜里的银子连路费都不够，哪有钱再去住客栈。

如果在大街上遇到牵着孩子的百姓，一脸愁苦中又略带欣慰，那一定就是来参加“小圣人会”的，虽然没钱住客栈，但谁知道自己的孩子会不会被选上呢？

万一被“圣地”选为“小圣人”，那孩子也就有了未来，吃点苦，值得。

京华书院里很热闹，书院要替皇家布置“小圣人会”的会场，大公子关山月紧皱着眉头，好似有一些忐忑。

他是京华学院的教学，担负着每年“小圣人会”的重任，小圣人会的仪式虽然并不繁琐，但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就是接待“圣地”的人。

关山月知道，每年都会有三十六圣地的人前来挑选“小圣人”，他们都会在“小圣人会”的当天来到京华书院，无一例外。

“圣地”的人会在挑选完“小圣人”之后，当天离去，也从不例外。

但今年有些奇怪，明天才是“小圣人会”，一个“圣地”的人已经到了京华书院，来的是一个骑驴的老道人。

骑驴的老道人奉上一块黑色的七凤纹章，那是所有圣地的信物，断然错不了的，关山月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再将纹章还给骑驴的老道人。

骑驴的老道人点点头，一句话也没说，就进了书院安排好的客房。虽然基本用不上，但书院还是准备了三十六间屋子以备不时之需，年年如此。

不过更加奇怪的是，老道人却牵着自己的驴子走进了屋子，关山月并没有阻拦，“圣地”来的人都有些奇怪，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老道人一进屋子，就站到了窗户前，盯着窗外的细雨出神，眉头皱得比关山月更紧。

“如果明天我死了，你就自己逃命吧。”老道人摸了摸凑过来的驴脑袋喃喃说道。

拿着七凤纹章的人，并不只有骑驴的老道人提前到了京都，另一个手握七凤纹章的人也来到了京都，在“小圣人会”的前一天。

这人身背着一把长剑，长了一把山羊胡子，眼神凌厉中透着凶光，好似别人杀了他的儿子，满身戾气。

人皇城的南门已经关闭，但守卫看了看这人的七凤纹章，还是殷勤的打开了城门，放这人进了京都。

其实人皇城已经四门皆闭，因为劫狱的那个贼人跳进了公主府后凭空消失，再也没能找到踪影。

虽然死囚牢里的犯人一个也没有逃出来，但事关皇家安危，哪个也不敢掉以轻心，据说人皇更是下了旨意，着戍京卫三万人马进京，搜捕大胆的贼人，除了圣地派来进京的人，其他人一概不许进出京都，违命者，诛九族！

李太子听闻皇公主朱茵茵这么说之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你就别转了，在本公主这儿，安全的很。”朱茵茵在自己的闺房里笑得很开心。

“你就呆在这儿，不怕掉脑袋你就出去。”

李太子看着朱茵茵扑闪的大眼睛，感觉像是中了奸计。

对于朱茵茵将丫鬟宋银瓶打了一顿再送到牡丹坊，李太子耿耿于怀。

如果不是自己随便说了一句话，也不会惹到这个疯女人，宋银瓶说不定还好好的做自己的丫鬟。

“李太子，别一副要吃了我的眼神，告诉你，你看到的不一定都是真的哦。”

朱茵茵咯咯笑着，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把李太子一个人留在了皇公主的闺房。

......

圣地来京都的人都会去京华书院，但那个浑身戾气的山羊胡子没有。

细雨霏霏，夜幕降临之时，他来到了一处小巷，趴在地上仔细寻找着什么。

这个小巷正是前日孟逍杀人的小巷。

山羊胡子像是一只经验丰富的老猎狗，趴在地上仔仔细细的寻找，如果打更的路过，肯定以为这人丢了银子。

但山羊胡子并不是在找银子，他找到了小巷地面铺得整齐的青砖，青砖上有一处痕迹，像是被刀剑刺过的痕迹。

山羊胡子把自己背上的长剑抽出来，将剑尖放在了痕迹之上，不偏不倚，不大不小，刚好吻合。

他又往左挪了几步，在青砖之中的缝隙中找到了一根绿色的针，山羊胡子放在鼻子上嗅了嗅，冷哼了一声。

他又往后走了几步，蹲在了地上，盯着一块青砖，一直盯了很久。

青砖上好像有刻画的痕迹，山羊胡子伸手轻轻抹过去，青砖就碎成了粉末。

然后他抬头看了看天，大步出了小巷。

天上仍在下雨。

人皇城每年这个季节都会下雨，一个月的春雨之后，便是柳色青青。

藏于地下的种子才会有雨水的浇灌，才会变得更加强壮。

罗剑不是一颗种子，但他是天山风老怪的关门弟子。

风老怪是叱咤江湖四十载的怪物，据说他十年前隐退江湖时，用一根树枝击败了剑法第一人罗正阳，不知真假，但自从风老怪隐退，罗正阳也在江湖销声匿迹，所以大家认为都是真的。

风老怪一辈子只收了两个徒弟，罗剑是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所以罗剑很受风老怪的喜爱。

但风老怪的关门弟子罗剑却躺在斗灵山的泥土里，像是一颗已经死去的种子。

泥土夹杂着碎裂的玉瓶和鲜血，鲜血中有药材的清香。

春雨淅淅沥沥，落在了泥土中，渗进了土里，流进了罗剑已经塌陷的胸口。

春雨一直在下，掩埋罗剑的泥土旁长出了青草的嫩芽。

春雨浇灌的夜里，一只沾满泥泞的手忽然破土而出，然后一个泥人爬了出来。

罗剑竟然没有死，圣姑如果看到一定会大吃一惊。

可是他的胸口仍是塌陷的，混着泥土的口中吐出鲜血，但他刚刚被雨水冲干净的脸上，仍旧是写满了倔强！

倔强的少年开始倔强的一点点爬动，他用手扣住泥土，慢慢往前蠕动着身躯，爬了一步，吐一口血，吐一口血，再爬一步。

他很痛苦，极力压抑着嗓子里憋着的气，一步步爬向了山脚。

在离梧桐树还有数十丈之遥，倔强的少年改变了爬行的方向，他记得梧桐树里藏着一只青鸟，那是圣姑豢养的灵鸟。

等到倔强的罗剑爬出斗灵山时，他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可是倔强的少年仍旧满脸的倔强，绝不肯死。

他趴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随着他的喘息，嘴里不停喷出血沫，他已经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把脸也埋在泥水里。

可是如果他能够抬头，就能看到一个蒙住头脸的黑衣人，手里握着一把铁铲，正站在他身旁看着他。

罗剑咬紧牙关想抬起头，可是他已经不能，意识正从他身体里渐渐抽离，昏迷之前，他好似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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