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人皇城的天空今日没有下雨,却忽然炸响了今年的第一声春雷。
刚刚露出的晨光被遮盖,人皇城的空气变得压抑。
南城门忽然来了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块七凤纹章。
他们像是一群哑巴,谁也没有说话,只是把手里的七凤纹章递给守城的士兵,然后就进了城。
这群人一共三十一个,为首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身上背了一柄黑色的剑,其余三十个人也背了同样的黑剑,每个人都散发着凌厉的气息。
一进城门,这位中年男子便停下了脚步。
但他只是回过头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人群,朝他们点了点头。
这三十一个人的气息忽然变得柔和,然后他们就往京华书院走去。
他们刚刚进城,随后就有一位女人进了城,这女人长了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无论看谁好像都含情脉脉。
那女人刚进城,随后又来了一位男子,他好像是一个病痨鬼,边走边咳嗽,腰里挂了一把刀。
他们进城后也往京华书院走去。
人皇城宽阔的青石大街上忽然一大队披甲战马掠过,驱赶着街上的百姓,无数身穿盔甲士兵占据了街道两侧,警惕的注视着街上的异动。
随后一队皇家礼仪吹响玉凤角,敲响金龙锣,一座十六抬大轿缓缓自东而来,威仪震天。
被挤在街道边的人群中有人悄声说:“这是人皇出宫,今年的‘小圣人会’看来人皇也要去。”
京华书院偌大的大厅里,厅内左右两边各摆了十几张桌子,每张桌子上只盖了一层红布,别无他物。
与去年不同的是,大厅里搭建了一处高台,高台之上有帷幕,帷幕却是白色的,像是戏台,又像是死人时的幕帘。
大公子关山月恭敬的站在书院大门口,他在等着迎接三十六圣地的人,但他的手心里却都是汗水。
关山月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所以圣地来的人如果和去年不同,他大概都能分辨出来。
首先来的是一位身背长剑的山羊胡子,关山月没有见过,只不过关山月认识他背上的长剑,去年来的应该是一位少年,他也背着一把一模一样的长剑。
山羊胡子看了看关山月,忽然说:“你很紧张?”
山羊胡子却莫名其妙的没有再问,也没有等关山月的回答,而是径直走到了大厅右排桌子的上首,将背上的剑放在桌子上,落座,闭眼,好似入定。
关山月确实有些紧张,往年的“小圣人会”也是如此,因为每年这个时候的气氛都很怪异,具体哪里怪异关山月又说不上来。
不管三十六圣地还是人皇,抑或是圣姑,每个人都紧闭嘴唇,没有一个人会说话,也没有一个人会弄出哪怕一点动静。“小圣人会”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开始,也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结束。
三十六圣地之间好似有着什么约定,看到满意的“小圣人”,只要有一个人点头,其他人便会闭上眼,然后“小圣人”便会被带到京华书院准备的圣地房间。
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些被选中的“小圣人”最后去了哪里。
辰时已到。
刚刚进城的身背黑剑的三十一位男女老少,长了一双桃花眼的女人,还有咳嗽的病痨鬼都走进了京华书院。
三十六圣地有一岛一泽一观和三十三山门,岛是无极岛,泽是云梦泽,观是天机观。
但不知为什么,一岛一泽一观和三十三山门,都在寒冷之地。
天机观的驴道人昨日已经来到了京华书院。
三十三山门除了万佛山和天山外,其余的三十一山门都在西北的卧龙山山脉或支脉的山峰,山门有大有小,合称卧龙三十一山门。
有三十一山门,就有三十一掌教,三十一掌教年年都来,今年也不例外。
关山月看到三十一掌教走进大厅后,悄悄朝远处打了个极为隐秘的手势,像是在打哈欠。
远处一个书院模样的人看到之后,转身悄悄离开。
不久,一只飞鹰“云中君”就从皇宫飞出,钻入云层,往西北方向疾飞。
皇家的仪仗也终于到了京华书院,从轿里走下来的正是年轻、英武、神俊的人皇朱熙。
人皇朱熙朝站在门口的大公子关山月微微点了点头,便负手走进了京华书院。
人皇朱熙方一走到大厅,过分年轻的脸上就泛起笑容,一国之君竟然朝两侧坐着的人群弯腰施礼。
“小子朱熙给各位圣人请安。”
两侧坐着的圣人没人搭理,堂堂人皇在他们眼里好似一个小孩子在给长辈问好。
只是人皇朱熙低下头时,眼里的杀机一闪而逝。
只有那个咳嗽的病痨鬼边咳嗽边说:“人皇,今年万佛山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来?慧能不来,圣姑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来?朱家的谱越来越大了么?”
不等人皇朱熙回答,仿佛一唱一和,那位长着桃花眼的女人笑着说:“病弃疾,云梦泽还没得到消息吗?慧能来是来不了喽,要来也只能捧着来,圣姑不是摆谱,是怕大家责怪吧?”
病痨鬼冷笑:“杨大姐,你无极岛的消息倒是灵通,圣姑也是为了圣地,人皇难道没有告诉圣姑辰时到吗?”
人皇正欲答话,门口传来冷哼。
“今日有大戏开场,我请太皇太后前来一观,杨春风杨大姐要是不愿等,可以先回无极岛。”
众人都转过头去,大厅门口,容颜娇美的圣姑搀扶着一位雍容华贵的耋耄老人走进厅堂,正是皇陵的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糊涂了,痴痴呆呆说道:“戏呢?怎么不唱?”
圣姑冷眼望向了人皇朱熙,朱熙好像有些震惊,他的手有些颤抖,没有躲过圣姑的眼睛。
“皇祖母,这就给您开唱!”人皇朱熙忽然挺直了腰大声喊道:“潇湘梨园的角们,该你们上场了!”
锣鼓敲起,白色的帷幕缓缓拉开,坐在最末的骑驴老道人却看向了厅外,京华书院的大门已经关上,朱红的门像是鬼门关。
说话的美妇和病痨鬼也坐了回去,不知道圣姑和人皇唱的是哪一出,卧龙山三十一掌教同时看向了戏台,每个人的手都握住了桌子上的黑剑。
只是大厅的气氛还是很柔和,没有一丝杀气。
人皇朱熙笑了笑说道:“潇湘梨园的名角苏倾城就要离京,皇圣姑和皇祖母都爱听苏倾城,各位以后也再难听得如此好戏,听完这场戏,再选人不迟。”
看向门外的老道人却忽然问:“不知道今儿个唱的什么戏?”
人皇朱熙的目光忽然变冷,冷冷的扫视众人:“这是潇湘梨园的新戏,正好拜托各位圣人赐名!”
坐在上首的圣姑嘴角噙着冷笑,看向了场中的三十一掌教:“那我们就好好看戏!”
帷幕已经拉开,苏倾城踩着鼓点,一步三摇如弱柳扶风,二胡响起,苏倾城水袖飘飞,掩面悲泣,张口就唱。
“中州部省八十又三,唱一曲,王北川为寻子哭瞎了眼!”
“王北川呀~,你上来说上一说,怎地瞎了眼。”
鼓声急促,登登登上台来一位瞎子,他好似真的瞎了,用混沌的眼望着台下,双手指着台下的人,大放悲声唱起来:“我的名本叫王北川,家住中州牛头山,有子幼年方三岁,被贼人掳走有八年,我为寻子才哭瞎了眼......”
他越唱越悲,越悲越唱,直唱得自己的瞎眼里流出了血泪。
鼓声琴声二胡声欲来欲急促,仿佛在释放着悲愤,苏倾城接着一瞪凤眼,急促再唱:“中州部省八十又三,再唱一曲,刘三姐为寻女肝肠断!”
......
台下圣姑的脸色已经冷得像冰,大厅里也好似结了冰。
骑驴的老道人点燃了烟袋,悠闲的抽了一口烟。
山羊胡子依旧闭着双目,好似入定。
桃花眼的女人没了笑容,冷眼望着众人。
病痨鬼也忘记了咳嗽,抬头望着大厅的屋顶。
三十一掌教已经将剑握在手中,看向了圣姑。
圣姑冷冷的问坐在自己身旁的人皇:“朱熙,你当真不怕死?连江山也不要?”
人皇朱熙冷声说:“圣姑,你或许不知道潇湘梨园的来历。”
“梨园的园主苏铎和苏倾城的弟弟也丢了,他们为了寻找弟弟,历经二十年,走遍了中州八十三部省,一共有一百零八位高手加入了潇湘梨园,最后他们来到了京城。”
“比如那位叫王北川的瞎子,他虽然瞎了,但他日复一日的练刀,二十年练就的刀法不比云梦泽的刀法弱。”
“再比如那位刘三姐,她的飞针也不比无极岛的毒针弱。”
圣姑揶揄的说道:“他们只是送死!”
人皇朱熙摇摇头:“圣姑,他们不怕死,应该说,他们早就想死了,就为了等这一天!”
圣姑也摇摇头:“你呢?你想要什么?要我的命?”
朱熙却笑了起来:“圣姑,不是我想要你的命,做孙子的如果杀了皇祖母,做侄子的如果杀了皇圣姑,天下的吐沫也能把我淹死,想杀你的不是我,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圣姑好像很意外:“哦?”
朱熙歪歪头:“你忘了北境回来的那个小子?我们做了一个交易。”
圣姑皱眉:“就凭他?”
朱熙笑道:“如果再加上驴道人呢?”
圣姑道:“还不够。”
朱熙再笑道:“如果再加上阴五郎呢?”
圣姑苦笑:“难为你,竟然把我所有的仇家都凑齐了,但还有一个问题,这些圣地的宗门你怎么解决?”
朱熙好似胜券在握,微笑道:“百万大军困不住圣姑你,还对付不了圣地的宗门么?‘云中君’恐怕今晚就能将圣旨带到卧龙山下了。”
圣姑再苦笑:“死囚牢也是你计划好的?”
朱熙点头:“没错,可惜那个‘岁供’还是被你带走了,不过北境的孟逍那小子以为在我手里,这样他才更有理由杀你不是么?我查出来他们一起在万佛山生活了十几年,感情很深厚。”
圣姑想了一想说:“你和他做了交易,然后让他来杀我?”
朱熙摇摇头:“不仅如此,石不仁三千武僧的消息也是我让茵茵说出去的,我本以为灭了万佛山要大费周章,制定了其他的计划,没想到那小子如此厉害,凭一己之力杀了慧能,灭了佛山,岂不是刚好为我所用?”
十三岁登基灭宇文武吉,十四岁削藩杀皇叔藩王,十五岁率军北征平定北境,这个朱熙的心思太过缜密,也太过可怕!
李太子本以为利用了朱茵茵,没想到他和朱茵茵都是人皇的棋子。
驴道人是棋子,所以他故意唱了歌谣,劝阻孟逍杀人皇。
关山月是的棋子,所以他才那么紧张。
孟逍和阴五郎是棋子,所以他们昨天见了驴道人。
潇湘梨园是棋子,所以他们做好了死的准备。
圣姑叹了一口气:“这都是你计划的?”
朱熙自信的微笑:“不完美么?”
台上的戏仍在唱,一人唱罢一人登场,锣鼓声一声比一声更急,台上的人走马灯似的换,但唱的无一不是血,哭的无一不是血泪。
到最后潇湘梨园的一百零八人站在台上,人人的脸色挂着血泪,齐声大唱:“这老天没有正义可言谈,拼了命也要把贼人杀!杀!杀!”
那已经不能叫做唱,而是发自内心的怒吼和嘶鸣。
戏台上杀气冲天,弥漫到整个大厅,戏子们杀了下来。
圣姑坐在那里甚至连动都没动,因为卧龙山三十一掌教已经迎了上去。
三十一个人,三十一把黑色的剑,织成了剑网。
空气被剑气割裂,三十一把剑有攻有守,进退有度。
剑光伴着血光,血光染红剑光。
血光从一百零七戏子身上绽放,但没有一个人退缩,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愤怒,每个人在流血后再次冲入剑光内,犹如飞蛾扑火。
他们虽然被剑刺中、倒下,却没有一个人出声,也没有一个人惨叫,只是瞪大了眼,握紧了刀和剑,不要命的往剑光里冲,把自己手中的刀剑往离身旁最近的掌教身上招呼。
三十一掌教中终于有人闷哼,王北川的刀砍在了一个掌教的胳膊上,却被那人一剑穿心;刘三姐的飞针被长剑击飞,刺中一个掌教的眼睛,却被剑光割破了脖子;园主苏铎的剑刺中了一个掌教的大腿,却被一掌击飞......
潇湘梨园只有苏倾城没有动,她依旧站在台上,死死盯住了圣姑,圣姑虽然坐在那里,但毫无破绽,因为圣姑是修行人,她是江湖人,她知道自己如果出刀,可能九死一生。
但她也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潇湘梨园今日来,本就是来送死的。
圣姑没有动,驴道人没有动,山羊胡子也没有动,但病痨鬼病弃疾和桃花眼杨大姐却忽然动了,他们对付的是驴道人。
因为他们和三十一掌教一样是圣姑的同盟,有圣姑,才能安稳得到血脉“岁供”,驴道人的天机观也是圣地之一,可是圣姑告诉他们驴道人已经是敌人,所以他们才暴然对驴道人出手。
他们的速度很快,快到肉眼根本看不见。
在戏子们冲下戏台的瞬间,病痨鬼的刀带着呼啸已经到了驴道人的头顶,一片绿幽幽的毒针悄无声息将驴道人笼罩。
杨大姐在跃起来的时候就对着山羊胡子喊道:“风老怪,还不动手?”
原来山羊胡子就是天山风老怪,风老怪就是罗剑的师父,昨晚他还去了孟逍杀人的小巷。
风老怪确实出手了,他终于睁开了眼,缓缓拔出了桌上的剑。
驴道人只是喷了一口烟,就将笼罩周身的毒针全部吹散,散开的毒针去势更急,朝着场中厮杀的三十一掌教飞去,然后用手中的烟袋敲开了头顶的长刀。
手握长刀的病痨鬼和用毒针的杨大姐倒飞而出,跃上了房梁。
一百零七戏子已所剩无几,场中三十一掌教的剑光骤然熄灭。
绿幽幽的毒针钉在了数位掌教的剑上、手上、身上,中针的掌教瞬间站在原地,还保持着挥剑的姿势,只是脸上已经泛起了绿气,七窍中也流出也绿色的血。
风老怪缓缓拔出长剑,只挥了一剑。
剑芒暴然而逝,场中的三十一掌教手中的剑被剑芒斩断,身体也被斩断。
挂在房梁上的病痨鬼病弃疾不可置信的望着圣姑,大喊道:“风老怪反水了!”
圣姑苦笑:“他不是反水了,他和驴道人一样,是要杀我。”
一百零七戏子已经全部倒下,活着的也浑身是伤。
他们求仁得仁,死的人脸上都写满不甘,受伤的人趴在地上,依旧紧握着手中的刀剑。
在地上吐血的潇湘梨园园主苏铎残忍笑道:“没错,你杀风老怪的徒弟罗剑,所以风老怪要杀你!”
圣姑叹气:“风老怪,你是怎么知道的?”
风老怪端详着自己的剑,看也没看圣姑:“昨晚我去了那个小巷,罗剑给我留了字,他去了斗灵山,你却骗我罗剑是北境那个小子杀的?”
圣姑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徒弟说我不可能嫁祸给北境那小子。”
风老怪再说:“无极岛的杨三姐,云梦泽的卓一刀,也是圣姑你的借刀杀人计了?”
圣姑却笑着点头:“不错!”
杨大姐和病弃疾的脸上已经变色,这个变故太过突然,他们已经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圣姑看向了人皇:“这也是你的计策了?”
人皇已经站到了戏台旁,微笑道:“没错,也是我让苏倾城引北境的那小子去的小巷,牡丹坊是个不错的地方,我还化妆成书生和那小子喝了一顿酒。”
圣姑叹气:“没想到你小子有这么大能耐,姑姑这些年对你疏于管教了。”
人皇大声说道:“姑姑?你只不过是先皇的义女,也敢妄自称圣?你逼迫堂堂人皇也要向圣地问安,将中州玩弄于股掌之上,只不过为了你遥不可及的永生!”
圣姑再叹气:“这你也知道?”
人皇冷笑:“可惜你知道的却不多,且自以为聪明。”
圣姑道:“哦?你这个聪明人不妨说说,让我死个明白。”
人皇嗤笑道:“我本来只有天机观驴道人相助,可你却自作聪明,如果你不杀罗剑,风老怪怎么会倒戈?”
“最可笑的是,你没能杀了罗剑!”
圣姑终于动容,他不可思议的望着人皇:“你说什么?”
不由得她不震惊,因为罗剑被她亲手埋在斗灵山。
可是有些人就像是生命力顽强的种子,遇见一滴水,就能活过来。
圣姑却好似想到了什么,眼里竟然冒出了光,哈哈笑道:“好!好!阴五郎和那个小子呢?”
阴五郎已经来了,藏在一个谁也看不到的地方。
孟逍也已经来了,他就站在京华书院的角落里,他虽然没有进大厅,但大厅里精彩的大戏他一点也没错过。
大厅的另一处房梁上,一个木偶小人安静的站在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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