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口,朝南开。
正对衙门口的是一面的石雕照壁,照壁南面那条直通县衙的大街被称作照壁南街,沿此街往南直行,便可从南城门出城,所以又有南门大街的叫法。
余乐跟在衙役后面绕过照壁,穿过东西走向的衙前街,迈入瓷塘县衙后,首先看到的是二十余步外紧紧关闭着、只在重要场合才开启的仪门。仪门外、大门内的这进院落,左右是两列赋役房,两列赋役房的尽头各有一个角门与仪门并排,左侧用于犯人进出,右侧用于日常进出。
此时只有右侧的角门打开着,余乐通过角门,就看到了县衙大堂,以及围在大堂前的众多百姓。
余乐被安排在县衙大堂门口左侧听候传唤,他在身旁百姓的闲言碎语中,听了个大概。
今天下午,在城西做半掩门生意的暗娼水姐前来报案领赏,说三月二十一日晚上,陈六和赵三赵四到她那里寻开心。
那晚他们三人喝了许多酒,陈六酒后怒骂李亦,说李亦当着众人的面打他,实在是奇耻大辱,不杀此人,实在难解心头之恨。赵三赵四应承说李亦仗着一身武艺目中无人实在该杀,他们愿意和陈六一起出口恶气。
陈六把酒杯一摔,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晚就动手,杀他个措手不及,不怕死的就跟他来,赵三赵四自然跟上。
水姐听的胆战心惊,也不敢问他们要钱。
陈六致寡妇堕胎流血而死一案闹开后,接连两天不见陈六踪影,又看到官府的悬赏,她才决定过来报案。
县太爷审问之后,认为这正可以解释陈六的消失,寡妇的死亡是个意外,陈六不可能预先知道并且逃跑,赵三赵四更没必要一同离开,所以才有了接下来抓捕李亦的操作。
这时,余乐听有衙役喊道:“车马行余乐进来听大人问话。”
大堂里受审的有许多人,那天的老妇人、李亦夫妇、车马行相关人员如吴叔孙老头等人都在,此外还有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应该就是水姐了。
县太爷周恕端坐在大堂案后,年龄五十多岁,一脸威仪,甚是严肃,这和余乐在衙门口听人读告示所形成的印象截然不同。
“余乐,本县问你。三月二十一日,你载李亦夫妇回夫子乡,途中遇到陈六发生争执。陈六言语中侮辱了李亦之妻王氏,李亦一怒之下鞭打陈六,并警告陈六说莫以为李亦不敢杀他,可有此事?”
当日与陈六同行拉货的人此时也在大堂里,想必是他们提到这一点的,不可能在这上面撒谎,余乐点头道:“回大人的话,确有此事......争执后,我将李亦一家送到夫子乡,次日上午才接回来。”
余乐说着微微侧头看了李亦一眼,李亦并没有受刑,似乎感受到余乐的目光,李亦轻轻点头。
“次日上午......”瓷塘县令周恕略略沉吟,“你是说李亦当晚并不在县城里?”
“回大人的话,前一日,我送李亦一家到夫子乡,第二日路过夫子乡,他们又搭我的车回来。”余乐心里非常紧张,也非常纠结,他大约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没有正面回答周恕这句陷阱般的提问。
“听说你和陈六颇有嫌隙......”周恕身体前倾,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质疑,让人摸不清他的真实想法“那日陈六拦路,你也让他很难堪,他放话说有你的好果子吃,之后没去找你的麻烦吗?”
“陈六瑕疵必报,我当天傍晚回到车马行的时候,也以为他会找我的麻烦,但我并没看到他,把马车放好后,就回家了。”
吴叔这时插话道:“那时候陈六在我家吃饭呢,相比找余乐麻烦,他更想见我家如玉。”
周恕点点头,然后问一旁的主簿:“去夫子乡的杜水波何时才能回来?”
主簿躬身回道:“约莫得还得半个时辰。”
“那好,今日到此为止,来人哪,将李亦关押候审,其余人等待在县城,不许外出,随时听候传讯。退堂!”说完,周恕起身便往后堂走去。
李亦被两个衙役挽着手臂带起来,余乐忍不住喊了一声“李二哥”,语气里满是歉疚。
“乐子,别多想,送你嫂子回家,我没事,”李亦坦荡地一笑,说道。
余乐重重点头。
王氏依然如平常般少言寡语,她静静地看着李亦被带下去,神色有些忧郁,她对余乐道:“余兄弟,麻烦你了。”
在余乐的印象中,李亦对王氏言听计从,王氏似乎特别不愿生事。最近的这回是陈六调戏侮辱于她,李亦教训陈六时,她仍然借孩子哭了让李亦收手,面对现在的变故,王氏也没表现出明显的情绪。
将王氏送回酒馆,余乐便匆匆告辞离开。
越早学会操控悬丝傀儡,就能越早地解开这团乱麻,李亦就会被无罪释放,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
次日夜间,华灯渐灭,城池的人马喧嚣被虫鸣犬吠所取代。
杜水波在夫子乡自然无功而返,余乐不知道县衙接下来会查到哪里。
经过一夜一日刻苦练习,他终于让尸体的动作变得正常起来,以免夜长梦多,再生牵扯,他决定今晚了结此事。
院子里,余乐、明月和净明和尚三人刚刚走了一遍过场,考虑到余乐技艺还太嫩,就更换了角色,修改了彼此的戏份。
现在余乐操控赵四,明月操控陈六,净明操控赵三。
余乐的家离养猪场大约一里路,他计划直接从家里出发,一路避开行人转到稍南边的夜市西面。现在夜市也快关门,人流已经渐稀,不至于影响行动又能做个见证。在夜市西追逐争吵之后,就往北跑,一路大作声音引人注意,然后直奔养猪场粪坑,在厮打中合理死亡。
“二位,准备好了么?”余乐问。
明月似乎对演戏不怎么在行,方才排练时颇不自然,听到余乐发问,她停了停才说:“公子,我已经记住要做的事和要说的话了。”
净明则咳嗽一声表示准备好了。
“赵四醒来!”
“陈六醒来!”
“赵三醒来!”
三人唤醒尸体,陈六在前,由明月控制着打开家门,谨慎地往南边夜市走去。
余乐的处所偏僻,本来就少行人,加上时间已晚,天色阴沉,行动起来比较隐蔽。
两个时辰前,余乐已经喝下了符水,那张符是净明给每具尸体所画的三张符之一。喝下去后,再唤醒尸体,就能与尸体五官共感,体验非常奇特。
赵四听到的看到的直接出现在余乐的耳目之前,加上自己的所视所闻,刚开始的时候非常混乱,频频出错。
慢慢熟悉之后,则感到玄妙无比,好像自己有一个分身,只是要通过悬丝傀儡来操纵,不能闭上眼睛进行沉浸式的体验。
夜市已经在望。
余乐对明月说道:“你开始跑吧,我们在后面追。”
明月点点头,陈六便如发疯似的跑了起来,赵三赵四稍作等待,然后也如发了疯似的追了起来。
“陈六,你丧心病狂!灌醉我们兄弟之后,竟行那苟且之事,你就不怕生孩子没屁眼吗!”
净明和尚面无表情但情绪饱满地喊道,他的声音并不大,可从赵三嘴里说出来则撕心裂肺一般,夜市西侧门口的路人百姓甚至被吓了一跳。
陈六致寡妇李翠珠堕胎流血而死,已经满城皆知,这时见他突然出现在官差搜了又搜的县城里,又犯下事被人追赶,人们纷纷驻足观看,有腿脚快的已经往衙门报官领赏钱去了。
明月的回应语气略平淡,她先哼了一声,可能觉得哼的不对,就又哼了一声道:“哼,我陈六女人弄得,男人也弄得,你奈我何!”
这时他们已经跑到夜市门口,有默契地站住让人们看个清楚,并做出筋疲力竭气喘吁吁的样子。
净明一松一提间,赵三弯腰脱下鞋子朝陈六砸去,又四下看看,捡起块砖头冲上前就要把陈六拍死在当场,陈六辗转腾挪,与赵三在人群间窜来窜去,打的有来有回。
余乐向四方围观群众作揖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不要插手,我和哥哥要亲手宰了他。你们不知道,前几天晚上,陈六拉我和哥哥去喝酒,在席上灌醉了我们,然后……然后……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啊。今日我拼着这张脸皮不要,也要教各位父老乡亲知道陈六这厮的罪恶行径!”
余乐说的清楚,路人听得明白,瞬间引爆了话题,街道立刻热闹起来。
有些正义感强的已经慢慢围上来,打算和赵三赵四一起制服陈六。
余乐赶紧喊了一句:“你们不要管,这种事情若不能亲手解决,我就当场自杀!都闪开!陈六,你别跑!拿命来吧!”
余乐随机应变,发现准备好的许多台词并不需要都说出来,见目的已经达到,便继续推进计划。
明月接到指令,立刻让陈六冲出人群,往北跑去。
赵三和赵四紧紧追在后面,一边追一边说些你侮辱了我,我要杀了你之类的话,围观百姓也都跟上来看事情的发展。
一里多路在发命狂奔下几乎片刻就到,养猪场已在眼前。
余乐他们控制着尸体跑到粪坑边上,让三人纠缠在一起厮打起来,看围观百姓越来越近,余乐一声令下,三人跌入粪坑,两三息的功夫就陷没无踪。
五官共感之下,余乐终于体会到了掉进粪坑的滋味,强烈的恶心感扑鼻而来。“我靠,快,快断掉联系。”
净明不用他说,已经在掐诀念咒,又过了几息,味道还是没有消失,余乐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呕吐起来。
只见净明神色微变,旋即又恢复正常,“看来是我受伤太重的缘故,现在应该已经闻不到了。”
净明话音刚落,余乐瞬间感到轻快,心里也好似有一块石头落地,已经做到这个地步,总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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