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下午,杨华照例在闲逛一番后来到玉府。
刚到门口,却看到漆绘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一个身着锦袍的人正在对他大声呵斥,身后跟着两个幸灾乐祸的随从。
着锦袍者背对着杨华,虽然看不见其面貌,但从听到的声音,应该比较年青。
现在的王宫里,杨华上到宫正,下到守门士卒,可以说无人不识。不过却并不认识此人,而且他的衣着显然比他所认识的最高级的宫正还要高出不止一筹。
不过这些都没让杨华太过在意,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地上那个四分五裂的漆盘吸引了。
虽然已是一堆残片,但他昨天才和漆绘闲聊一番,其中的主要内容就是这个尚未完成的漆盘。虽是尚未完成,但不论其精美的龙纹还是镂刻的图案,都让杨华拍案叫绝。
如今,这件精品却被摔碎在地,让他如何不心中痛惜。
且不论其精美绝伦,这可是花了漆绘整整一年时间的作品,这一碎,一年的功夫便白搭了。
拾起几块碎片,杨华不住发出惋惜之叹。
“你是何人!”华服青年显然没想到一个普通小吏竟然敢无视自己的存在,当即大声怒喝。
两个随从也叉着手围了上来,只待青年一声令下,便要出手拿下杨华。
杨华这才将注意力转到青年身上,面容文秀,略有些惊怒,倒没什么出奇。不过等他一看到青年头上的冠,心里却不禁一沉。
这个时代的男子成年之后,便会行冠礼,依各自身份不同戴不同的冠帽。从天子到普通贵族,每一个阶级都有严格的区分。
至于平民,一般就拿块布巾包着了事,讲究点的就会用一个平顶的布帽,王城小吏们大多便用的后者。
而这个青年头上的冠,按规制全天下只能有一个人能戴:太子。
“明堂星华,拜见太子。”无奈之下,杨华只能根据这几天自己学到的礼仪知识,以大礼拜之。
周王室已经衰落是不假,但一个宫正就可以对他这个小吏生杀予夺,更不要说身为储君的太子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明堂星华?”太子略一沉吟,似乎这个名字让他有点耳熟,旁边一随从立即上前低声耳语。“怪不得,原来你就是那个摔坏脑子的小子。”
杨华闻言一噎,自己哪里就脑子摔坏了。不过此时他也不敢争辩,只得无奈地点头回应。
“那件事还没办好,今天我就饶了你这不敬之罪了。”看了一眼杨华,太子便不再理会,再度转身面向漆会。
那件事,杨华略一思索,自然知道太子指的是哪一件事了。
这件事自然是见不得光的,知道的人也极少,但身为储君,知道其中缘由倒也并不奇怪。当下他也打蛇上棍,借机谢道:“多谢太子。”
太子摆了摆手,根本不想理会杨华,指着漆绘道:“三天之内,你必须给我另寻替代之物,否则的话!”
漆绘面如死灰,眼中满是绝望。
与漆绘只是昨日才初识,杨华却心有不忍,忘了自己谨言慎行的提醒,出言助道:“太子其实错怪漆绘了,这件事真的不能怪漆绘。”
“难道怪我?”太子反言讥道:“之前我和他早有约定,一年之内制成五件漆器,可现在一件都没成!我就算现在杀了他,也是他咎由自取!”
之前太子斥骂漆绘时,杨华也多少听到一些,不难猜出其中缘由。
不过三天之内,漆绘是没有可能满足太子要求的,这几乎就是直接宣判了他的死刑。虽然明知自己不适合掺和,但又哪能坐视不管,于是只有硬着头皮说:“确实是错在太子。”
“别以为我真不敢杀你!”太子闻言大怒,眼神中闪过一丝冷芒。
从小到大,谁敢说他有错,特别是在王宫里,除了阿谀奉承和赞美,他的耳边就没有其他的声音。
话都说出去了,杨华当然也没办法退缩,只好继续说道:“一件漆器,至少要经历制胎、采漆、髹漆、描绘、剔刻、推光六个步骤,每个步骤都有严格的要求,来不得半点马虎。制作一件精品,需要良匠花费两三年的光阴。即使要粗制滥造,也不是一年可以完成的。既然是太子所需,漆绘当然需要制作精品中的精品,否则如何能配得上太子的身份。”
这还是昨天才学到的知识,现学现卖,显得杨华颇为“内行”。不过他也仅止于此了,再多说一点就得露馅。
太子微微一愣,对于漆器的制作步骤当然不知道,对于他们来说,只管吩咐工匠去做就可以了。
不过他可没有承认自己错误的习惯,语气强硬地回道:“即使如此,但我曾和他约定好时间,现在是他不能守约,岂能怪我。”
“那并不是约定。”有感于这几天的所见所闻,杨华的语气也不那么友善了。“何为约定,双方没有异议而定立的才称约定。而太子只是命令,漆绘没有任何表示异议的机会。”
“异议?我是太子,谁敢有异议!”从来没有人这样对自己说话,太子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
反正都已经到这个份了,杨华也不再害怕,坦言对之:“您是太子,身份尊贵,但无论是谁,也不能不尊重规律。譬如树上之桃,太子你现在想吃,可以命令它开花结实么?”
太子一时语塞,第一次面对这种下人一再顶撞的情况,他还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更何况对方说的似乎也并非毫无道理,虽说杀一个小吏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这样便显得自己太过昏庸了。
万一要是被传出去录入史书,那这脸可就丢大了。两个随从倒是摩拳擦掌,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只待太子一声令下了。
见太子心有犹豫,杨华立刻趁热打铁:“一年都无法完成的事,三日之内漆绘更是没有办法给太子变出漆器来。太子就算杀了他,也于事无补,只会落得个双输之局。”
“双输之局。”太子略有些诧异地看了杨华一眼,咀嚼着这四个字的意味。
杨华点头道:“正是如此。要达成一个目的,首要之事便是选择一条可以达成目的的方案。若是最开始制定的方案就出错了,不论如何努力,不论花多少代价,都是没办法实现我们想要实现的目标的。”
初时的愤怒过后,太子渐渐觉得这个叫星华的小子有些有趣了。身为太子,平时还真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特别是像杨华这样,似乎以平等对话的方式来向他进言。
“在下斗胆。如果太子愿意,可否将事情原委道出,让在下考虑一个具体可行的解决之法?”杨华倒也没有在意太子表情的转变,他只是一意想解决漆绘的困境,不惜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太子踌躇片刻,似乎还有点不适应。“方案。”一个个他平时接触不到的名词接连出现,让他一时忘了杨华小吏的身份,不自觉地说:“五日后,西周公世子将行冠礼……”
虽然太子只说了半截话,但杨华立即明白过来。
看来太子手里也不宽裕啊,堂堂太子,为了能弄点拿得出手的礼物,居然从一年前就开始准备了。
自己要不要应承下这件事呢?
现在自己家徒四壁,自然没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宝贝,不过要是弄点新奇的玩意,那倒还真难不倒自己。
再说现在想要置身事外,恐怕已经迟了。“如此,易事而已,在下定让太子所赠之礼冠于一众宾客。”想通此节,杨华再不犹豫,言之凿凿地做出回答。
“你?可别胡乱夸口哦。”太子完全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一时间如在梦中。
说起来,他这太子当得实在窝囊。
西周公国虽然出自周室分封,而且还经历过一次分裂,变成了两个小公国。
但相比于天子,他们的日子倒还要好过得多。搞得周王室现在反而经常需要找两个公国接济,否则就要进入无以为继的地步。
所以他这个太子,现在还得反过来讨好两公世子,小心翼翼地搞好关系。否则以东周公和西周公对周王室的影响力,要动摇他的太子地位,也并不是很难的事。
杨华一揖回道:“两方情愿,如此可称约定。太子尽管放心,在下岂敢妄言以对。”
“你真有可行之,方,方案?不再是双输之局?”太子哪里能够放心,再三追问。
杨华微微一笑,点头回道:“任何事情都有可供解决的方案,关键是看有没有找到这个方案。若是太子把此事交给在下,这不仅不会是双输,至少是三赢之局。”
“三赢,有哪三赢?”太子奇道。
“太子威仪得彰,世子获宝得惠,漆绘解脱得存,岂非三赢。”
“这样说来,你忙乎一场,尽为他人做嫁衣么?”
“举手之劳而得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之。”杨华坦然以对。
“放心,如果你那方案真的可行,我不会让你一无所获的。”
“如此,谢过太子。”
姬延掷下一句狠话,转身而去:“先别谢,若是你敢骗我,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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