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庙总是吃香火的,来的人多了庙就活了,来的少了便破了,破庙自然是乞儿、流浪者、疯子这些人的家。
而这些人来多了,这庙也就另一种意义上的活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小庙太偏的缘故,这林子旁边的庙已经很久没有香火了。
该跑的人儿也就差不多了,久而久之这庙的名字便没人记得了。
直到很早以前一个破落书生在这里住过给起了个名字——苦离庙,这名字就从那些乞儿口中传开了。
深冬腊月的老林子总是很少有人去探的,最多最多也就是有几户人家会撺伙来打打狍子。
毕竟一来里面雪多难走又拿不到什么好处;二来一猪二熊三老虎这话可不是白说的,谁都怕这深冬里搭了命。
故而这老林子旁边这苦离庙连乞儿都少了,不过今天从林子里走出了个人,一个只有身子像是个人形的人。
从出林子到苦离庙不过百步,那人却走的磕磕绊绊,直到进了庙便倒在了一名乞儿刚刚铺好的稻草中。
人自然是群居动物,乞儿也不例外虽然过这上顿不接下顿的生活但好歹也是个人。
乞儿们聚到了一起有人讨论明天去哪,有人说着自己又找到了哪个好地方,不过关注的重点更多的还是在那刚刚昏倒的人身上。
没人敢过去看看,因为长在那个身体上的那颗脑袋已经不成形状,整个左腮向里凹陷,布满鲜血的脸上唯一能分辨的清的便是从左眼睑划到右颌的一张“嘴”。
而其他或许唯有那微睁的右眼能表现的出他还活着,整个下半身的裤子上缊絮和着血液敷住了大腿。
乞儿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伤下活下来的,没去过药房没见过大夫,或许这就叫捡了条命吧。
苦离庙里,顶着一脸血疤的人儿在墙角就那么坐着,也没人过来搭话,乞儿总是无情人,他们看着他自生自灭也挺好的。
反正每天一起去讨饭的路上却是多了个人,县里的地方多也不差个人讨活口的地方所以也没有什么乞丐争地盘的事。
这人儿随着乞儿们入了城,乞儿们便散了,各找各的地方去了。
而人儿呢,则是不知去哪,倒也不算是不知所措,至少他也知道拎着饭碗去寻那小饭馆讨那剩饭剩菜。
苦离庙别的不多,稻草和破碗却是一堆堆的也不知道是啥时候留下的。
说起来也好玩,人儿进城就顶着这么张脸往城口旁边的餐馆一进,那小二先是见有人来,吆喝着:“贵客一……”
刚喊到一半见了那张脸和手里的碗,脸色就变得纠结了起来。
小二却是不敢撵人,于是匆匆跑到后面找掌柜,然后又到厨房打师傅那拿了碗菜出了来走向了丑鬼。
“您这讨饭吃我看也不容易,来这碗菜不多,也别嫌少,至于这有几文钱,拿去买几个馒头包子吧。”
这几文钱自然不是小二自己出,刚刚在后面掌柜的给的。
人儿憋着嘴边想说但还没说出来的乞讨的巧话看着碗里的菜和手里那几文钱,这巧话化为了感谢,给餐馆里连连鞠了几躬后离了开去。
出了门的人儿摸着自己这张脸,摸着脸上翻起的横肉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手里刚刚伙计给的几枚铜板。
馒头摊前,一笼高高的蒸屉带着蒸汽,老板正用毛巾擦着手吆喝着过路来来往往的人们,人儿捧着打满了菜的破碗走了过去,老板见了正擦着手的动作突然僵了。
“内个,这位客,咕噜,有何贵干啊?”馒头铺老板一边说着话一边咽着口水。
“买馒头。”人儿说着在蒸屉旁边的小桌子上排开两文钱。
“哎、哎,好嘞、好嘞,来您的馒头。”老板比以往更利索的从蒸屉里捡了几个馒头递到人儿手中。
带着这张脸,走到那身边都有着一片无人之地,人儿寻了个马路牙子,坐住就吃了起来。
手里拿着馒头,破碗就那么稳稳的摆在膝盖上,一手抓馒头一手抓菜,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看的过路的人却是阵阵发饿一个个的加快了脚步。
人儿吃完了碗里的菜,看着手里还剩下的半个馒头想了想便往怀里塞去,嘬了几下手指后拿着破碗就就着这个地方蹲了下去,就这么张脸往这儿一蹲,别说来施舍的了,就是路过都不敢路过。
人儿起了寻思,下了个决定拿起破碗开始去挨个路人面前讨要。
不得不说虽然更多的人是避开他走,但总有几个避不开,这盛过菜的破碗里就多了几枚铜板。
就这么讨了好长时间,他看了看天,是下晌了。
伸手一抄把碗里的那些铜板拿起来往怀里放,人儿这身衣服里面有块布挡着现在正好做兜,一堆铜板就这么扔进兜里和那半拉馒头排队排的挤着。
人儿停了讨饭的路,反而挨家的商户走了起来。
“掌柜的,你们这还缺打杂的吗?我啥都能干。”
“唉哈哈哈,你看,我们这店小,这小二啊一个够。”
毕竟这张脸,又有谁敢用呢。
快晚上的天了,这冬天的街头没东西是睡不了人的,晚上有宵禁,只能赶这时候回苦离庙了。
人儿往城门走去,一路上也见了好些乞儿往城外赶,有的捂着怀里大步走着,有的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往外赶。
苦离庙里,人儿从庙门口扯了稻草挑了个旮旯给自己铺了块地方。
晚上庙里是点火的,不然这破庙那里挡得住冬天,晚上点火自然就有人守夜,一般守夜的活庙里住的排了个顺序就按序干了,可是今儿这庙里多了个人。
陆陆续续的庙里的乞儿回来差不多了,也有人从门外拉了柴火。
一个看上去就蛮小的乞儿走了过来,一双不知哪来的破鞋划拉了两下就在遍地的稻草里弄出块够蹲人的地方,乞儿就这么蹲了下来:“老哥,怎么称呼?”
“叫我……丑鬼吧。”丑鬼把原本想开口说的话收了回去,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报了名字。
“哈,不是,老哥你这,丑鬼这名字,哈哈,那我就叫你鬼哥了。”那乞儿挠了挠头:“你叫我候儿就行。”
“我过来呢,是因为你看吧,咱这庙里晚上总要烧火的,烧火难免得添火加柴,他们呢说……”候儿支支吾吾说着。
“守夜是吧,行。”听了一半丑鬼便打断了候儿的话。
“唉?哦哦哦,那好,那我去和他们说一声。”听了丑鬼的应话,候儿立马起身把旁边的稻草铺平后朝着别的乞儿走去。
正是夜,那破落的大门吱嘎吱嘎,冷风便从露出来的大门缝里钻了进来,丑鬼正坐在火前烤手,刚把一节木头扔进火堆。
兴是冷风吹得又兴是丑鬼想起来自己怀里还剩了半拉馒头,丑鬼便把手伸进怀里掏那馒头,手一下一下的往里探,终于把馒头拿了出来。
说是馒头更像面块按扁了,拿出来的馒头向下掉着面渣,除了面渣还有叮当的铜板落地的声音。
你说巧不巧,这破庙里就剩这么一块青砖了,这铜钱正正当当的落在了上面。
丑鬼听了声音便去捡铜板,可是这声音还把睡在旁边的一个乞儿吵醒了。
那乞儿揉着眼睛打着哈切抻着懒腰,慢慢扒开了身上的稻草,看到了丑鬼对着丑鬼说道:“啊~老哥,你困吗?要是困后半夜我来吧!”
丑鬼看了看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那行,麻烦你了。”
“有啥麻烦的,去睡吧,呦呵老哥你这还有馒头呢!”那乞儿说着转眼便看见了丑鬼手里的馒头。
丑鬼听了这话,把馒头掰下来了点给了那乞儿:“来点?晚上饿。”
“哈哈,谢谢老哥了。”那乞儿把馒头塞在嘴里坐到了火堆旁往里填着木头。
丑鬼回到了他的旮旯捋了捋他铺好的稻草倒上便睡了。
那乞儿坐在火堆旁把嘴里叼着的那块馒头拿了下来,一块一块揪着往嘴里扔,边吃还边念叨着:“馒头,馒头啊!还真香,就是缺馅儿。”
大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庙里居然响起了咕噜声,坐在火堆前的乞儿打着哈切,一双眼睛满庙的打量。
听着呼噜声,乞儿起身了,先是抻了抻身子,然后往庙里面看去,目光打量着就看到了庙的旮旯,丑鬼正蜷着个身子缩在稻草中间。
那乞儿一边往过走一边小声说着:“老哥,老哥睡了吗?”走一步就这么轻声捻气儿的叨叨一次,直到走到丑鬼面前。
那乞儿伸手向着丑鬼怀里掏去,一下又一下的向里伸着,似乎是想在不碰丑鬼的情况下掏到丑鬼的衣内。
就在那乞儿终于把手伸进了兜里摸到了那些个铜板时手腕却是碰到了一只手。
乞儿只感觉自己的手一个抽筋便用不上了劲。
“老哥,这是馒头没吃饱?来我怀里找馅来了?”丑鬼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把那只做贼的手捏着手腕提了起来。
“嘶哈,老、老、老哥,你、你、你别,我错了。”那乞儿疼得嘴巴发抖对着丑鬼说。
丑鬼两个指头就那么一使劲,松手后那乞儿的那只胳膊便无力的垂了下来:“下不为例。”
“唉唉唉,好好好您大人有大量。”丑鬼捏的时候乞儿没什么感觉,可这胳膊就那么一落:“啊~~啊~~”乞儿便憋着劲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
都说乞丐觉轻,可这声音却是没吵醒庙里的任何一个人。那乞儿叫的差不多了,捂着胳膊便回了火堆旁。
第二天早上,冷风把大门吹得吱嘎吱嘎的,把庙里的众人叫了起来,靠着火堆近的乞丐们,看见了守夜的乞儿,这嘴便止不住开始了唠嗑。
“呦,宋老三,你守的夜啊?”
“你这脑门子咋回事啊?咋还全是汗呢?”
“唉,你这胳膊咋了?”
“呵,哈哈,这不昨黑风大吗,吹来块石头把我这胳膊砸了,疼一宿,满脑门子汗。”宋老三尬笑了几声说道。听了宋老三笑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丑鬼和乞儿们依旧往云罗县城里去,只不过今天往他这边蹭要和他同行的人多了起来。
一行人进了城,丑鬼溜达溜达着就又回了昨天吃饭的那个街,他瞅了瞅,从兜里又翻了两枚大钱走到了馒头铺。
他坐在街角盘着腿啃着馒头,破碗摆在身前,只不过仍是没人施舍他。等到馒头吃的差不多了,丑鬼起身划拉划拉了身子。
看了看手里剩的一个馒头,于是怀里的铜钱又一次埋在了馒头下。
丑鬼抄起破碗就要去迎人,只不过今天却是一个人都没和他迎面对上,他就那么往哪一站,这一块街的行人都开始避着他。
而商户这边也还是老样子,这张脸想找活计,难。
晚上,苦离庙里,今天自然是一无所获,捏了捏怀里的馒头最终还是没吃。
一宿过去,今天的丑鬼换了条街,只不过似乎像是两条街的人都知道他了一样,和另一条街一样的故事发生了,丑鬼今日依旧是无功而返,索性昨天的馒头还有,今天的丑鬼还能对付一天。
又是几天,丑鬼换了三条街,三条街的人都如前两条一样,仿佛躲丑鬼的方法成了城里人人知晓的事儿了,丑鬼这兜里这点铜板也花的差不多了。
坐在苦离庙的稻草上,丑鬼和众人拢着火却看见有几个乞儿在打理衣服似乎正要离开,而前儿过来找他的候儿也在里面。
“候儿,你们这是?”丑鬼缓缓起身向着几个乞儿而去,丑鬼这一句却是把庙里的乞儿们吓得不轻。
“吃不上饭了,上林子里找找活路吧。”候儿裹着衣服说道。
“那啥,加我一个,我也和你们去。”丑鬼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肚子,又毕竟这么大个人一天一个馒头哪里能够啊。
一大个县城不缺讨饭的,自然也不缺讨不到饭的,人总是不抗饿的,都说林子险,但是万一呢,碰到了狍子、飞龙什么的别说饭了两天的饱腹都省了。
趁着星光大亮,丑鬼一行人便入了林子。
这里的冷风可不那么温柔去寻你的衣缝,只要没了遮风的地方这冷风便如巨浪一般压到了你的身上。
至于衣服?就算是再好的绸缎在这也得抖三抖更别说丑鬼他们穿的破落货了。
冷天总是很难走路的,冷风吹得人没了动弹的气力,更何况在这雪地上,丑鬼他们一步一抬脚没个几步下去更是气喘吁吁。
候儿趁着喘气的档口从怀里掏了出几根粗线,颤颤巍巍的手打了个活结,这是套野鸡的,他们这帮从人手从地里讨饭吃的家伙都会。
不过这东西就算套到东西他们也没有过及时来收的,毕竟他们是过一天算一天日子的人。
对于自由身的人儿们来说,活着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矮个子身边那个人他们都叫他胡哥,这时带着大家改了方向,那边是他上一次没吃食时来这设下的套子,万一有东西呢。
一行人一步一个顿的走着,棒子随着步子向前探,毕竟你永远不能完全相信深林的雪、荒漠的沙和受灾的人。
“唔。”腿带着布匹插入雪地的声音,前面就是下套子的地方了,那明晃晃反着光芒的白地上搅着一团灰黑,是野鸡在那动弹。
看起来应该是前段时间的套子套中了刚来的鸡,看到了野鸡他们就像看到了命,一行人连滚带爬过去掐着翅膀把鸡提了起来。
五个人一只鸡这算是满载而归了,冬天的林子对于他们来说一路顺风便已经是最大的福分。
都说福无双至,可不代表惊喜也无双至。
候儿笑着看着胡哥手里的野鸡,缩着脖子又四处打量了周边一抹栗红映入眼帘细细看去那是七八只狍子在刨雪,而那抹栗红则是最亮眼的那只狍子,候儿紧忙的拍着身边的胡哥。
“哥,哥,那边那边有狍子。”候儿指着狍子的方向。
丑鬼胡哥他们见了这情况顺着候儿手指尖的方向就望见了那狍子群。
“大家伙准备,今儿咱有福了。”胡哥激动的搓了搓手。
说狍子傻,可是却也蛮聪明的,最少它见了人也会跑,五个人带着一只鸡围了狍子半天却反而被狍子溜了个底掉翻。
不过狍子就有一点好,它记路尤其是逃跑的路,记住路了就方便它原路返回观察情况。
胡哥见追不上了狍子群便叫众人往林子西面躲躲,狍子总是会回来的,而东面是片厚雪,狍子进了也得陷一会儿。
不一会儿便有两只狍子一颠一颠的回来探头探尾的往这儿看,“一波、两步,在近点,近滴。”胡哥在絮叨。
这冰天雪地连人的腮帮子都冻上了说话或许是解冻的好方式。
贪多嚼不烂的道理自古就有,他们这些讨命的更是深知,众人见两只狍子跑了回来便觉得够了。
于是胡哥、候儿、丑鬼还有同行的两个便抄起了棒子围着狍子把它们往东面赶,深林的雪埋了不知道多少冻僵的尸骨狍子自然也很难脱的开蹄。
“唔!”的一声仿佛戳破了平静的雪面,慌不择路的狍子一头就扎进了厚雪层中难以拔腿。
拎着鸡拖着狍子在这雪地上划出了一道痕迹,一行人虽说连说话的气力都提不起来但是仍是奋力的拖着狍子。
他们五个人,人多,更别说还有个丑鬼,这狍子不用藏,直接拎回庙里也没人敢来讨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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