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宅：直入无物

龙月坛取回的是一兰一梅，种在院子里第二天就满院清香四溢。没有钱财，龙月坛无法从凡世购买，便只有取那些凡人无用的，弄回来自己加工筹划一下。

枯松老桩、奇形湖石．．．．．．它原本不打算用在此处的龙爪子，慢慢被黑泥浸染，也被枯枝划伤。

龙月坛却越来越深浸其中。行走人世八百年，这种凡人式生活方式可真是比还债封神有意思有意趣得多。

履行天命与责任只是完成任务，不需要投入太多心思与情感。以往它甚至有段时间过得无知无觉，简直成了一条没有自主意识只为完成任务的冰雪龙。

如今一点一点修缮自己的小窝，那种从前看来是微末、如今亲身体验来却发现能带来前所未有满足感的生活方式让它一度想彻底从这个世道逃离。

能永远拥有过上这种全新自我、不再需要履行天命与还债的日子该是多么美好。

无奈身份与使命摆在那里，这种巨树枝头掐得的嫩芽注定不能依从它的意愿长大成形。

这种情况之下，短暂的自由身与满足感更是弥足珍贵。

龙月坛以外人眼中极其平淡的生活方式掐着寸许光阴珍惜渡日，狐狸却在为时光漫长难以打发日日酿醉。

狐狸一如既往烂醉归来，龙月坛爪子下如同无物拖着狐狸归到院中。龙月坛在兰草丛里用碎白石子铺出一条道路，狐狸破麻袋般被龙爪子一路拖行过去，脑袋数次撞在石头上，尖立耳被兰草丛擦得痒痒乱转。

狐狸下意识加力抱紧龙爪子，口中呢喃，“龙月坛，你可不能把我丢弃了。我虽然很烂，但是我救了你的命，还给了你眼前的宁静。啧啧，你以为这样平静的日子来得很容易么？啧，还不都是有我在外面打理，招惹一众凡人为你掩盖气息，才让那个护道使没有找到你头上？

啧啧，凡人最是贪婪！为了驱动他们，你知道本小爷在凡人那里付出什么代价了吗？实话告诉你，小爷今天被人摸了！”抬起一只狐狸爪子直递到龙月坛面前，“看看，就是这里，被那个老得脸上可以开出菊花的老娘们又摸又嗅好几次．．．．．．”

龙月坛走到院中冷梅树下。这样的时候这花按理不会开放。但龙月坛并非凡人，又有冰雪属性在身。它小小施用一个术法，这梅花便在枝头开得熙熙攘攘。

它随意抬袖拢了一身冷香，在石桌旁坐下。那只狐狸一如既往将龙爪子抱得死紧，口中仍在呢喃不断。龙月坛将听未听，伏下身，从狐狸腰间袋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

龙月坛拔去瓶塞，纯浓米酒香立刻在空气里散发开来。它咽了咽喉头，这种凡人界食物是狐狸一天无意间带回。龙月坛浅浅酌了口，发现意外对了自己胃口，从此天天都要小酌上这样一瓶。而来源，肯定是靠狐狸出卖皮相。

龙月坛喝完米酒，站立起身，将烂醉成一坨的狐狸提起，啪地丢入院中池子里。

狐狸面目朝下吐出一连串泡泡，周围几株有灵识的荷花厌恶它酒意熏人，纷纷收了荷瓣悄敛声息。

龙月坛在岸边利落脱了长袍，拿起一把硬茬棕毛刷子跳入水中，拢起醉狐狸腰身，劈头盖脸好一番洗刷。

狐狸一直挣扎不断，龙月坛开天僻地第一次为人提供这种洗刷服务，从态度到动作都极为不耐。狐狸好几次被呛得咳嗽过来，睁着迷眬醉眼攀附扯紧龙的纤细腰身，“臭龙死龙，要淹死你狐狸爷爷么？”

龙月坛动作粗暴，语气却轻柔得很，“谁叫你要日日这样喝醉来着？本龙辛辛苦苦打扫出来的床榻，可不是这样一只浑身酒气的臭狐狸可以躺卧的！”

日子就这样牵牵绊绊过去。

狐狸靠皮相给龙月坛换来短暂平静与美酒，而龙月坛则尽心尽力将以前破落无比的荒宅打理得井井有条。狐狸原本活得放浪形骇没心没肺，从来不识家的滋味。不过与这条龙相识之后，慢慢发现在极广阔的天地间拥有一个专属于自己且夜夜有人等归的小窝似乎倒也不错。

一年后，凡人渐渐知道城郊原本破落的那处荒宅有了新主人。那二位主人一位着白一位着红，白衣的那位身份神秘气质冷逸不可窥见真容，红衣的那位却是昭烈如同流焰过遍整个城市。

白衣那位时不时出来做一些善事，明明面容没有任何遮掩，但每个见过他的人事后都回忆不起真容长相。饶是如此，那位清冷异常的气质依旧被人喻为“九天月”。

红衣的那位，听说原来带了不少风流债负了不少美人，是世间第一风流之人。不过自从与圣人般高洁的白衣美人相遇相识之后，一改往常恶劣行径，不再有意钓弄有负，反而将身入红尘，一朝埋没在凡世最喧哗处。

说及这般变故，自然免不了要提到狐狸之前口中的护道使。

护道使，是介于人类与灵族之间的存在。他们往往是半人半灵身份，以守护天道平衡为第一要旨，也是有资格将神者捧上和扯下神座的一族。

他们存在的更大使命，是监督神者履行天道与职责。换句话说，被捧上神座外表看似风光无上的龙月坛是天道执行者，那么这群护道使则是实实在在的监工。

神者顺应天道履行责任，护道使便是伺奉信仰追随神者的一族。但神者一但对神责有所偏差，他们则会成为代天行罚的一族。

龙月坛由于曾经实力强大，又有债必偿品行上佳，是当世唯一有资格被捧上神坛的。龙月坛以往能够过上一般凡人根本不可能想像的精致典雅生活，完全来自于护道使一族的信奉与供养。

那次龙血化雨之后，龙月坛实力式微，第一次有了厌世厌责之念。加之与狐狸意外相遇，后者放浪形骇生活方式意外给龙月坛开了天窗，让龙月坛下决心要为自己争取到另一种生存方式。

狐狸为龙月坛足足遮掩形迹达一年之久，直到一天被锁了筋骨意外拿住，龙月坛孤身前往天道坛，护道使全族聚拢，要代天行罚将偏离职责达一年之久的龙月坛缚上天罚柱。

那天，狐狸被倒吊在天道广场之上。九条尾巴被九团锁灵火团团围绕焚烧。

它实力远不如龙月坛强大，被捉住之后又被刻意拷问严刑数天，骨血与灵力尽毁，但仍然没有透露一点龙月坛下落。

龙月坛一袭白衣广袖到来之际，狐狸呛吐出一口血，又是炫目又是恨不争气笑道：“龟儿子的，不是叫你藏好不要出来么？！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老子的这般苦都白受了不成？！不过，你这般貌严端庄的鬼样子可真是空前好看呀，比老子以前看过的所有美人都要好看！”

狐狸语气一转，带上微微疑惑，“不过我都为你受难得如此了，为何还不肯化出人身出来瞧瞧？”

龙月坛任狐狸疯言疯语，清目锐光将四周一扫，原本威风不可一世的护道使一族立刻齐齐后退半步。

龙月坛对这群护道使厌恶至极。而他对厌恶的人一贯是看而不入。

于是整个天道广场，他直入如同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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