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彬一直在想,三棵树到底是山里的土匪的前哨,还是大田村的前哨。
而死绝了人的观音垱,到底是一个山村,还是一个土匪窝。
这些事没有答案的。
一个事实就是,三棵树以下,沿着小溪,就开始有了一些稻田,你很难想象一户人家会赶几里路去种一块水稻地。但是事实上,就是如此。
大田村之所以叫做大田村,就是因为它处于一块山间平缓的凹地,有成片成片的大田。为了防御山里的土匪,人们当然不会单门独户在山里居住,而是选择了大田村的山寨里。
大田村的房屋都依着山势而建,一户一户,紧靠着山崖。前世这里的放在在几年之后就废弃掉了,村落搬到了平整的路边,建立了大田公社。这里有着三百多户人家。
依山而建的好处就是,很简单地修筑一些工事,就能以一当千,你在任何地方都会被高处的村民的枪支甚至弓箭射击到。
大田村能够在大山的土匪窝子里生存,不是没有道理。
窄小的山寨门口,黄彬受到了两个半大孩子的盘查。看着他们拿着红缨枪的样子,让他就想起了自己十来岁拿着木头枪给部队站岗的样子。
“是解放军呢,好小的解放军。”
小孩子扬起黄彬的士兵证。
雨雾之中,走出了两个背着枪的民兵。天色昏暗,天上的阴云都要压到了地上,到处都是雨声和流水声,石墙上的青苔和蕨类植物在往下滴着水。看不清人脸,也听不见对面的人低声说着什么。
民兵反复检查着士兵证,才大声问:“你父亲叫什么?”
“我父亲叫黄承宗,在大田当过先生。我是小彬子。”
“我知道你叫黄彬,但是不像啊。你母亲叫什么?以前住什么地方。”
“我母亲叫孙月娥,住观音垱的。我去了观音垱,没人了。”
那个民兵就走了下来,仔细看了看黄彬的脸:“还是有点像,不过你像你娘。你背上是谁,病了吗?”
“这是我妹妹,是累了,睡着了。”
“你有妹妹?你爹呢?”
“我爹牺牲了,部队住在垭口,我是下山找我妹妹的,需要张书记开一个证明。”
民兵就抬头道:“是真的,是黄先生的儿子。”
然后就领着黄彬向上走:“我们刚去垭口送粮食去了。你们什么时候进山?”
黄彬道:“这是机密,叔您不该问的。”
民兵就哈哈笑了:“挺机敏的,看来是真的。”
黄彬黑了脸,这最后也还是要考验一下。
走上平台,就看见一队民兵守在那里,而之前下去的另外一个民兵居然沿山路向下搜查去了。
“小彬子?长大就不像了,小时候是个胖乎乎的小书童。”这些民兵都像看稀奇一样地围过来,结果被之前的民兵赶开了。
盘问的民兵看样子是民兵队长,但是这些人,黄彬前世都没见过,完全不认识,这也让他多出来一丝警惕心。
不过民兵连长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把两个人领到了一个院子的门口。
因为吵闹,小妮醒了,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走。
所以张文宽开门的时候,就看了一大一小,两个手牵着手的孩子。
张文宽,现在是村支书,后来是乡书记。黄彬复员的时候,是镇书记。之后降成了大田公社书记,管着观音垱知青点。黄彬当观音垱国营林场场长的时候,他才成了县工委书记。之后就平步青云,一直到了副省级。
张文宽是黄承宗的学生,不过现在张文宽没有认出来黄彬是谁。
民兵连长说明了情况之后,他才把黄彬让进了院子。
“娘,黄先生的儿子小彬来了。”
张文宽虽然嘴里说着黄彬,但是眼睛却看着小妮。
曹广平把这个孩子藏得很好,但是有一个人他没有办法藏,那就是张文宽。小妮的很多东西都是张文宽帮忙买的。
张文宽以为小妮可能是曹广平的私生女,但是现在看来不是。转而想到了曹华和孙月娥,眉头就皱了起来。
张文宽不算是富户,而是传统的耕读人家。父亲是大田村的私塾先生,黄承宗小时候就是张文宽的父亲教出来。后来黄承宗到省城读书,回来办新学。张文宽就成了黄承宗的学生。不过张文宽的父亲已经去世,姐姐和姐夫都被自己牵连死了,只剩下了一个母亲。
张文宽其实拿不准这个孩子就真的是小时候的那个圆滚滚的小彬子,但是母亲却对孙月娥母子照顾很多,接触得也多。
一个穿着棉衣棉裤,挽着头发,迈着一双小脚的大娘走出来。
看见黄彬和小妮愣了一下,很显然她认出来了黄彬。
“哎哟,真是小彬子,和你娘长得真像。这个是你妹妹?曹华的女儿?”
大娘惊人地“猜”出来一切。
黄彬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他在想,为什么前世,这老太太就早早地去世了呢,不然她一定能够认出来两个人的身份,不会让那个错误发生。
其实黄彬想多了,就是是老太太再世,没有身份上的提醒,她也是认不出来,天底下相似的人太多了。
张文宽眉头皱了一下,把兄妹俩让进了屋子。
“娘,您小点声。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老妇人瞪了一下儿子,就笑呵呵地去厨房去了。
询问了一些情况,张文宽已经确定了黄彬的身份,因为就算是黄承宗牺牲了,还有孙大安。孙大安就算是不看在孙月娥这个远房妹妹的面子上,也会看在同乡和同志的份上,照顾好黄彬。
“曹广平的身份比较特殊,小妮很多人都知道,特别是山里人。如果现在就公布小妮的身世,对曹广平十分不利。他为村里做了不少事情,我不能看着他白白送死。”
张文宽并不是不想开这个证明,而是担心自己会丢掉最重要的眼线。 曹广平是个土匪不错,但他是大田村人,也为大田村做事。所以他需要一些保证和安排。
“我会带小妮走,不会又太多人知道?”
“走,去什么地方,垭口?那和没走没什么区别。”
“如果确实有危险我会去延城,我后妈在那里。”
“后妈?谁?杨先生?”张文宽问。
杨瑛也是读过书的人,不仅读过书,还留过洋,她的父亲在省城是有名的医生。她和黄承宗假结婚的时候,就在县教会医院当院长,也是教会女校的校长。所以张文宽把杨瑛称为杨先生。
黄彬点头承认了。
张文宽愣了好久,才叹了口气:“也好,不过我需要和支委开个会。”
黄彬问:“支委可靠吗?”
张文宽点头:“都是久经考验的老同志。对曹广平的情况都是知道的。”
黄彬就问:“能不能说一下曹华叔的事情?曹叔虽然住在县上,但是老家也是大田。他也是党员,是为革命牺牲的,一家人都因此而死了。”
黄彬拿出了用牛皮纸包括的曹华的党员证。
张文宽拿起明显不是那么正规,只有几个入党日期,入党誓言,入党介绍人签字按手印的党员证。当他看到里面几乎全部的人都用的化名,连曹华自己也是化名的时候,就觉得眼睛疼。
如果只是凭这个党员证,这不能证明身份。而且如果是这样的党员证,张文宽连看都没资格看。
“这个不能。如果是真的,我们支部没资格证明这件事。”
黄彬当然知道这一点:“我也是预备党员,我知道这个党员证需要找到曹叔直属上级和介绍人才能有效。我只想说,您开证明的时候,注明小妮的真实身份。”
张文宽摇头:“我们能证明她是你娘的女儿,至于父亲是曹华,还是曹广平,我们什么都不会说。而且如果你不能证明曹华的身份,对小妮有害无益。我相信其它支委也是一样。”
黄彬道:“我父亲知道曹叔的直属上级是谁。我会去找他,这张证明就可能就会有用。曹家虽然没有好名声,但是却被伪军杀光,这是事实。”
张文宽就看着黄彬:“你这孩子,才几岁怎么懂得这么多事情?”
黄彬道:“我从懂事开始,父亲就带着我做地下工作。我七岁,父亲和母亲离婚,我就在父母之间传递消息。我八岁父亲暴露。我和母亲坐牢,曹叔把我和我娘救出来。我娘是小妾,家里受欺负,上学的时候被同学打。我九岁曹叔牺牲,我跟着地下的同志走到了延城。我十岁,不懂事,和后妈吵架,跑到部队当了小勤务兵。我十岁开始打仗,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还要多。您说我懂不懂这些事?”
张文宽愣了很久,就抱了抱他,转身召集支委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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