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哭嚎之森V

“你就是不能放弃套我话的小心思，是么？”

青阳用一句轻飘飘的话结束了两人的交谈。

瑞恩有些无奈——他当然不喜欢自己在青阳眼中是一张白纸，而自己对青阳一无所知的感觉，所以几年时间里一直旁击侧敲地打听青阳生前的信息。

当然，他那点可怜的话术技巧基本都是青阳所教，用青阳教的技巧去套青阳，无异于班门弄斧，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不过他这次是真的没有那个想法。

可青阳的回答中，却不经意地透露出了他的战斗力，和他生前的生活密切相关的信息。

莫非，青阳生前是个“武士”？“军人”？还是别的什么？

虽然被勾起了好奇心，但瑞恩并没有继续猜测，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猜了，青阳也不会说，这家伙对自己的过去一向守口如瓶。

而且他现在也没有心思继续就这个问题刨根问底。

怪物们发现进攻受挫后，又一次展现出了优秀的战术素养，撤退地有条不紊，没有给佣兵一丝一毫追击的机会，反而还好整以暇地抢走了同伴的尸体。

“至少法师先生说对了一件事，这些怪物，应该真的有个相当高明的指挥官”

看着那些怪物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之中，加利斯摘下了头盔，露出紧皱的眉头。

——趁胜尾随虽然是个不错的想法，但佣兵们经历了这一战后，大多数人的体力已经耗尽，而且还产生了许多伤员。

这些伤员的伤势普遍比上一次严重得多，虽然大部分还不致命，但也到了必须要停下修整的程度。

而这些怪物撤退时的表现也引发了加利斯的担忧，根据上一次它们表现出的狡诈，很难说这些怪物是不是故意撤退，诱敌深入，然后在前方布下了陷阱。

出于谨慎的考虑，武士果断放弃了尾随的想法。

“哼！也就说对了那么一件事而已，你们刚才留意这小子了吗？神神叨叨地一直在那里哆嗦，我不管他是不是个魔法师，但我肯定他一点用都没有——嗯，负作用肯定不算有用？对不对？伙计们？”

奥兹也摘下了牛角盔，由于没穿护甲，所以他的胸前和后背上也多出了两道伤口，不过诺德人毫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血，把话锋引向了瑞恩。

加利斯看了一眼奥兹一眼，又转过头来看看瑞恩，不置可否地没有说话。

“我们需要修整、疗伤，今天还是在这里扎营，但不能就这么休息，大伙儿再坚持一下，把附近的灌木和荆棘清理掉，别让那些怪物再藏在里面，砍些树枝，做些简单的篱笆，在外围设一些预警的铃铛和陷阱！”

“我知道大家都很累了，但我们离它们的老巢应该也不远了！越是这种时候，越是需要谨慎，今天这种偷袭，我们不能再经历一次了！”

武士岔开了话题，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牺牲在战斗中的三个佣兵面前，先是以圣光的手势做了短暂的祈祷，然后便伸出手，摘下了他们胸前的铭牌。

众人一起低头默哀片刻，这佣兵的葬礼便算是完成。

这就是佣兵的一生，若波涛中的浮萍般脆弱，若疾风中的尘埃般渺茫。

“你没事儿吧？”

默哀结束后，巴斯拖着浑身的血痕，一边问一边向瑞恩走来。

因为活动扯动了伤口，所以他每走一步都会倒吸一声冷气。

瑞恩点了点头，说了句还好，但额头上淋漓的冷汗已经出卖了他——这么多年，他最多也就受过些皮外伤，肌肉被金属刺穿的痛苦，他是第一次感受。

之前因为情绪高度紧张，所以只感觉肩膀里有异物感，现在放松下来，那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便如排山倒海一般，一波一波袭来，如海浪拍击堤坝一样冲击着他的脑海。

不过巴斯显然比他伤得重得多，而且这一次战斗他又没有任何表现，队伍里渐渐积累起来的怨气不用刻意留心也能感受得到。

这种时候，他自然不能再哼哼唧唧地给人话柄。

“是肩膀受伤了，用不出魔法来吗？”巴斯走过来，龇牙咧嘴地挤出一个无比丑陋的笑容，安慰道：“别听那个蠢货胡扯，赶紧把伤养好，下次再遇上这些怪物，让他们知道你的厉害！”。

瑞恩同样忍着痛，露出一个笑容并点头回应。

“谢谢哥！”

他和巴斯真正一起生活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因为经历的不同而无法做到互相理解，他之前叫巴斯哥哥，更多地只是一种称谓。

但今天，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却是真的豁出了性命来救自己，如果说患难见真情的话，那么生死之际，更能看出真心。

他只是因为经过了家族覆灭而内向封闭，并不是铁石心肠。

所以这声哥，不同以往地有着温度和重量。

不过他的这种语气，反倒把巴斯弄得不好意思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笑着想要伸手挠头，但胳膊一抬，就疼得呲牙咧嘴。

“刚刚在死神的镰刀下溜走，还能笑出来，比我当年的表现好多了啊！”

两兄弟正说着，便听到了霍普夸赞的声音，老兵正拿着一卷绷带、一瓶草药，以及一把烧红了的匕首和一个酒壶向他们走过来。

“真的吗？大叔你一第一次上战场什么样？”

巴斯一听到老兵的肯定，立刻兴奋起来，一下子甚至忽略了身上的痛。

“臭小子，你是想听故事？还是想看我的笑话？”

老兵闻言佯装生气，瞪了巴斯一眼，把巴斯吓得一愣后严肃地说：“别管你怎么想的，也得以后再听，现在老老实实坐着，我检查一下你的伤口！”。

“啊，好！谢谢大叔！”

凭巴斯的机灵劲儿，自然明白过来霍普是担心他俩不会自己处理伤口，所以来帮忙的，于是赶紧端正地坐在地上。

老兵上前，撕开巴斯已经在刀斧之下变成了一缕缕布片的衬衫，稍稍用纱布沾水擦去了他身上的血迹，检查了几条伤口之后，在龇牙咧嘴的巴斯肩上拍了一巴掌，大笑着说道：“小家伙，你的运气确实很不错啊，除了左胳膊上那条伤口深了点，其他都是皮外伤！都没伤到骨头！”。

“哈哈！这要感谢大叔你借给我的盾牌啊！”

巴斯呲着牙回应。

“那就先不管你了，瑞恩的伤虽然不重，但必须得尽快把箭取出来，拖得久了，伤口感染可就危险了”

老兵说着对巴斯笑了一下，就朝瑞恩走过来。

待少年坐好之后，他先是熟练地用小刀割开了瑞恩的长袍与衬衫，然后用清水洗净了伤口旁的血迹。

瑞恩忍着恐惧和疼痛看过去，只见菱形的箭头完全没入自己的肩膀，疮口四周的皮肉翻卷着，血肉模糊。

这种异物插在自己体内的画面，让他感觉一阵阵地心悸，但霍普仔细观察了几眼之后，却啧了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兄弟俩，出生时都是被大天使吻过的吗？这箭射入的深度，足够伤到骨头了，但看角度，骨头最多也就是有点擦伤，应该是流矢，不是奔着你来的”。

瑞恩忍着痛笑了一下——没有伤到骨头，应该是说他的伤没有大碍的意思吧？

放下心来之后，少年开口问：“大叔，这是弩箭，对吗？”

他对弓弩其实不太了解，但佩恩是个猎人，所以弓箭他是见过的，而肩膀上的这支，明显和他之前所见的不太一样。

这支箭的长度很短，箭羽更是又窄又短，几乎没有！这很接近弩箭的造型。

霍普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老兵自然是认识弩箭的，三年战争中不管是帝国还是圣剑王国都雇佣了不少猎鹰诸邦的佣兵团，而弩是那些佣兵团的招牌武器。

弩这种武器，批量出现在那些怪物手中，意味着他们之前还是低估了它们。

野蛮的怪物部落的远程武器一般是石头和投枪——这两种武器最原始，也最容易制作。

能批量装备弓的野蛮部落也不少，毕竟只是单体弓的话，制作难度也不大。

可是弩，即使是最简单的十字弩，也是涉及到了机械学知识的！

“先不管那些，喝口这个！”老兵摇摇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而是从腰带上去取下了酒壶递给他。

瑞恩点头接过来，以为里面是啤酒，就没有很在意，直接仰头灌了一大口。

然而穿过喉咙的却是一股完全不同于啤酒的辛辣液体！瞬间他的口腔和咽喉就像是烧起了一团火！

“咳咳咳、这是什么啊？！”少年被呛得大声咳嗽起来，瞪大了眼睛地看着手中的酒壶，仿佛那是来自矮人的炸药包一般！

“哈哈，这才是真正的男人该喝的酒！”

“白兰地！圣剑人的烈酒，很贵的，一般人我可不会请他喝！”

老兵哈哈一笑，拿回酒囊灌了一口，含在嘴里，然后喷到了匕首上，烧红的匕首接触到酒液，呲得一声冒出了一阵青烟。

“咬着这个”

霍普说着拿出一截树枝，塞进了他嘴里，然后看着他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你知不知道巨魔的叫声是什么样的？”

“啊？”

瑞恩咬着树枝，说话含糊不清。

这怎么忽然又扯到巨魔了？他有些跟不上老兵跳跃的思维。

然而就在他疑惑的瞬间，霍普忽然一把摁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捏着箭矢的尾巴，瞬间将弩箭拔了出来！

“啊！啊！啊！”

由于他的注意力被分散，而老兵动作很快，所以在拔的过程中，他完全没有感觉到疼。

但弩箭离开肩膀之后，疼痛瞬间袭来，他一下子便浑身发抖，控制不住地咬紧树枝，嘶声大叫起来！

然而就在他叫着的时候，老兵忽然把那把烧红的匕首贴到了他的疮口上，伴随着一股焦糊的烤肉味道，一阵钻心的疼痛再度袭来。

“啊！啊！啊！”

少年的惨叫顿时更加惨烈了，眼泪和鼻涕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大概，就这是这么叫的……”

霍普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给他的伤口涂上了草药，然后用绷带把他的肩膀缠了起来。

‘我不想知道巨魔是怎么叫的……’

瑞恩满脑子只剩下了这个稀奇古怪的想法，巨大的痛感让他一阵阵头晕，肠胃也痉挛一般翻江倒海。

他浑身几乎都被汗水浸透，吐出树枝，喘息着趴在了地上。

“好了，休息一会儿，伤口很快就没事了”

老兵拍了拍他的后背，把他扶起来坐好，又安慰了两句之后，便留他独自休息，然后去帮巴斯处理伤口。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互相帮着忙，把彼此的伤口处理好。

缓过一口气之后，他们用砍刀和匕首清理了周围的杂草，立起了几根篱笆，然后围着营地一周挖出了几个陷阱，并在树干之间扯上线，再缀上铃铛。

防备设施完成后，佣兵们便在平整的地面上立起了各自的帐篷。

做完这一切，天空便完全黑了下来，他们开始着手处理战死者的尸体。

因为哭嚎之森是一片无人荒林，所以不可能有人来祭奠，而佣兵们也都没有力气再去挖掘坟墓，所以他们便选择了火葬。

火焰在黑暗的树林里升腾燃烧，片刻便将尸体吞噬。

有些与这牺牲的三人关系亲密的佣兵留下了泪水，而瑞恩则只想赶紧回到帐篷里去。

他与这三人都不熟悉，只与其中的一个有些交流，还是在众人闲聊时，那人问起了昂科森，才说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但他并不是不悲伤，也并不是冷漠！

而是因为他感觉自己站立不稳，快要一头栽倒在地了！

拔掉了箭矢之后的恶心和眩晕感，先是有所缓和，但随后却更加凶猛地反扑了回来！

在整个拔草、扎营的过程中，他一直都在忍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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