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明赶紧套上T恤,见汪直已经推门进来,手中还拎着一个茶壶。
“今夜酒喝的有些多了,便泡了一壶清茶,小兄弟可有兴趣一起来品上一品。”他坐到桌前,摆上两个空碗,分别倒满,“船上的茶杯都毁在了风浪中,你我也只能这样将就将就了。”
轩明正感到有些口干舌燥,便没有拒绝,坐到汪直对面自顾自的喝了起来。他不会品茶,只觉得苦中带涩,不过喝下去后胸腹间清凉了不少,用来解酒倒真不错。
“你那几个洋人朋友呢?怎么不去找他们。”
汪直笑道:“他们得知两挺铁炮竟卖出了两千两的高价,已是喜不自胜,如今更在享那鱼水之欢,我何必再去自讨没趣呢?”
轩明不屑的冷哼了一声,道:“惠时不是说,我的去留也算作交易的一部分吗?如果我不打算留下,恐怕你们的生意还是做不成。”
汪直呡了一口茶,摇头道:“不,惠时明日必定会将银两送来,而你也必然会留下。”
“你凭什么敢那么肯定。”轩明想了想,“哈,你是要用武力来威胁我,你要把我当成货物给卖了。”
汪直又是一摇头:“我已说过,你的去留由你自己做主,我是不会用强的。”
“那为什么你......”
“因为你的书里写着‘交易会成功’,所以你一定会留下。”
轩明一怔,与汪直那锐利的目光相触。这是最简单的反证,用结果来倒推过程。
“我真的选择留下了,可我留下是要干什么?”他迷茫的呢喃自语,陡然间又想起一事,“等等,这么说你相信我是未来人了?”
汪直沉吟着,望向窗外漆黑的海面,道:“适才泡茶时我静下心来想了许久,依然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老实说,如今相比于那些白银,我更想让你跟着我。”
“跟着你?”
“不错,除去‘未来人’这身份不谈,你的胆魄和见识也令我极为欣赏。我与惠时一样,都想要你这样的人才辅佐。不过可惜啊,一想到冥冥中一切已然注定,我便知道自己是留不住你的。”
轩明回味着汪直的这番话,一切真的在冥冥中就已经注定了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自己在这个时代只会有两种下场,“默默无闻的终老而死”或“无足轻重的死于非命”,否则“轩明”这名字肯定会在史书中留下一笔。但若跳出了这两个可能,那也便是说一切都未注定,自己的确处在一个平行相似的时空中,可以改变这里的未来。
好长一段时间,屋内的两人都相对无言,各自品茶想着各自的心事。
汪直先打破了这阵沉闷,问道:“能否与我说说几百年后是什么样子的,你那个朝代的皇帝是否英明睿智?”
轩明犹豫起来,正思考着会不会引起不好的“蝴蝶效应”,却猛地看到汪直眼中闪烁着期待的精光。此刻的他已不是什么“海盗头子”,只是个充满好奇之心的孩童。
不知为何,轩明竟起了一阵恻隐之心,便将自己所处时代的世界格局、文娱生活等等,简略的描绘了一番。
起初,汪直还能保持镇定,越听到后面便越是瞠目结舌,尤其得知世上再无天子时,他更直呼匪夷所思。
“好个有趣的未来,真想亲眼瞧瞧啊。”汪直笑着自语道,转而目光又变得黯淡了,“我还有一事不明。我观小兄弟的言行,对倭人似乎有种恨意,这却是为何?莫非数百年后,倭国对我中华上邦不再敬奉了?”
这可说来话长,轩明苦笑着将抗战的事略微讲了讲。
汪直捋着长须在房内来回踱步,说道:“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小小倭国,日后竟成了这般祸害。难怪你要问我,是否会将宝刀卖给贼寇了。”
轩明看他说的诚恳,不似做伪,脱口道:“所以了,现在你还要当汉奸倭寇吗?”
汪直愕然,神情说不出的难以置信。他倚着窗仰望夜空,叹道:“汉奸倭寇!原来如此,这便是后世对我的记载啊。”
轩明敛容道:“到目前为止我看你还不像个坏人,或许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趁着没做那个受人唾骂的海盗王,赶紧走回正途。”
有那么一瞬间汪直的眼中出现了“脆弱”,但仅仅只是一瞬,便又变得狡黠。
“哈哈,海盗王?这名头倒也响亮的很呐!我是如何做到的,是与倭人合作,还是与洋人合作?”
轩明并未回答,同时感到有些难以理解。
“你......你以后会死于非命,难道真的想遗臭万年,留个千古骂名吗?”
汪直苦笑道:“想或不想又能如何,一切不是早就注定了吗?”他缓缓入座,喝了一口茶,眼神直愣愣的盯着烛火,说道:“我从未想过要自绝于祖宗,自绝于圣上,我不过想活着罢了。”
“你赚了那么多钱,干什么不能活着?”
汪直嘲弄般的一声冷哼,道:“既已出手,想要收手便不容易了,何况如今的世道也容不得我收手。为商,官府巧立名目,横征暴敛,眼中只有你手中的那些银子;为农,士人兼并田土,压榨贫户,一年收成也抵不过税赋田租。唯有这海上的营生还能给我和众弟兄一条活路,可偏偏海禁严苛,若非如此谁又愿意过这朝不保夕的走私日子了。说来可笑,便是我等拼死拼活走一趟赚的银子,也比不得他朱家人一日之用度。凭什么我们要饿肚子,而那些王侯公子什么都不用做就要天下人养之,便因为他们姓朱?我不服。”
汪直越说越激动,后面几乎是吼出来的,完全失去了平常的沉稳和冷静。
轩明一时语塞,好半天才说道:“那你也不能以身侍贼,出卖自己的国家和民族。”
汪直傲然道:“夫子生于鲁,而游列国。周天子尚在,而侍诸侯。难道,他便不是圣人了?”
“你......你还好意思和孔夫子比?这完全是两码事。”
“有何不同?”汪直一拂袍袖,“再者我已说过,我并不想自绝于祖宗,我不过是想让朝廷开海罢了。一旦开海,万国来商,朝廷不但平添赋税,百姓也有的饭吃,何乐而不为。我便是不懂,为何朝廷坚决不允,为何这等作为会被后世认为汉奸?”
轩明无法回答,只能说道:“未来哪一天,当你真的在海上不可一世时,想想今天所说的这些话,或许就会明白了。”
两人的谈话到此结束,再难进行下去。汪直最后是否会明白,轩明无从得知,然而他离去时那充满悲意的大笑,却让轩明震撼不以。
难道一切真的已经注定,再也无法改变吗?
不,没试过又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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