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黄潇派了两辆马车送他们回家,一辆青棚马车里坐着穆家兄妹,另一辆马车满载了送给穆家的礼物。
还没到村口,穆小溪就吩咐车夫不走大路,从寅字号地南边绕过去,她怕这两辆大马车太扎眼。天已擦黑,两辆大马车悄悄地绕进了村尾,卸了人和货,又悄悄地出了村,没有惊动任何人。
赵氏对着东屋地下摆的满满当当的东西发呆,吃的、用的、穿的、戴的、铺的、盖的,还有桌椅,甚至还有个描金雕花的矮柜子。
看到赵氏的表情,穆小溪赶紧解释:“娘,我们真的没想要,可黄小姐也不听我们的啊,我要是不拦着,她还要把那张雕花床给搬来呢,后来我直说家里都睡炕不睡床,她才作罢的。”
穆杨在旁边喊:“穆桐,黄小姐塞给你的这个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你这都抱了一路了,都不给我们看,宝贝的不得了,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是好东西,看这个盒子多漂亮,黄姐姐说了,谁都不能给,是给我的,那些地下的炕上的都是你们的,这个是黄姐姐专门送给我的”,穆桐嘟着一张包子脸,紧紧搂着怀里的木盒子。
“好我们不抢,你总得给娘瞧瞧是啥东西吧。”
听了这话,穆桐心不甘情不愿地撒开了手。
这是一个非常精致漂亮的木盒子,也怨不得穆桐稀罕得要命,上面雕刻的花纹竟有点西方特色,很美。
打开木盒,掀开里面的红缎子,大家都呆住了,三块黄澄澄的金饼子静静地躺在那儿,在昏暗的油灯下泛着耀眼的金光。
穆小溪慢慢地拿出一块,翻过来掉过去的看了半晌,又送到赵氏手里,赵氏小心的接过,掂了掂,说了一句:“这,得有多重啊?”。穆杨也伸手拿出一块,掂了掂:“我看至少得二三十两。”
娘四个都不说话,就那么瞪着盒子里的金饼子面面相觑。
灯芯上豆大的火苗在灯盏上忽闪跳动,就像他们的心,一直不停地忽闪跳动,把这四个经历苦难的人儿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黄骏果不食言,从黄家山庄回来的第五天一大早,两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踏碎了小村的宁静,从村头一路飞奔朝村尾的穆家老宅而去,一路烟尘中,很多早起劳作的村民看清了高头大马上的,是两名黑衣壮士,心下疑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又过了片刻,只见这两匹骏马又飞驰出村。穆家的三个孩子也都出了门往里正家去。
不一会,便看见几个跑腿儿报信的孩子在村子里蹿。
刚吃过早饭,里正家会客的堂屋里便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康家两兄弟、张老汉、老抠、柱子爹、宋婆子带着俩儿子,还有穆老爷子。更奇怪的是这一行人分坐在堂屋两侧宾客的位置,坐在上首的除了里正,竟然还有穆家三个孩子。好多瞧热闹的挤在门口和院子里,都在疑惑这是要演哪一出。
穆老爷子走进堂屋的时候看到坐在上首的三个孩子就是一愣,他不知道里正这一大早里正叫他来是什么事,难道跟着仨孩子有关,他想上前把仨孩子叫过来问问,却被旁边的康银山拉住了。
“大叔,里正定是有事情才叫咱们的,咱先莫动,等等看是啥事情再说。”
听了这话,穆老爷子便没动,在一边找个凳子坐下。那三个孩子却像没看见他一样只笔直地坐着,看向大门的方向。
“今儿一大早把大家伙叫来,是有事要说,还是个顶要紧的重要事。穆杨,你把京城的来信念一念。”
大家伙听了这话心里一震,什么京城?什么信?怎么是穆杨来念?咋回事?
在大家狐疑的注视下,穆杨不慌不急地从怀里掏出一方信笺,用清亮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念道:
穆家杨、桐、小溪兄妹如唔:骏飞驰入京不敢积时,着人将水车图奉至王府,王爷观此图欣慰无量,并大农司共议,叹曰此器臻于精妙,乃利国民之计,水车队一策更具卓见绝识,甚感心折殊深。
王爷着令黑石村可先按尔兄妹之意试行之,黑石村里正李茂田着办,尔兄妹三人并为队监,需日日谨密记录水车行运之况,录之成册,季末呈至县府。骏业已同书一封至六平县府令其佐之,不日六平县令将至黑石村专奉此事。
尔穆氏兄妹小童稚子,德鸿才羡,胸怀大义,堪表。望穆家杨、桐、小溪三人不负所托,为天下民生惠恩莫辞。
信不长,穆杨声音清亮,一气呵成,听得一屋子人都面面相觑,不管听懂的还是没听懂的都心下想“这穆老三的小子没入学几天,竟能念书信了!”
“都没明白啥意思吧,我解释解释,就从头说吧……”
里正轻咳一声,从穆家三兄妹如何画出了水车的改进图纸,如何提议组建水车队,又如何到黄家献上图纸,一直说到这封黄家的回信。
“这信里说的是啥估计你们也都听得八九不离十了吧?这个黄家,是直接把这图献给王爷了,嗯,这个王爷咱也甭管是哪个王爷,说了咱也不知道,反正这个王爷和那个什么大司农都说咱们这图画的巧妙,夸这穆家仨孩子聪明,有大出息,这个水车队呢,更是个利国民的大好事,让咱们黑石村先组建一个水车队。”
说到这这儿,里正淡定地捋了捋山羊胡,接着说:“信里可是点了名让我办这事,穆家三兄妹是队监,得把这水车队每日的进展都记下来好上报。还让县太爷他老人家帮着咱办这事呢,说县太爷这几天就来咱黑石村了,这个事可不假的啊,现在这个事不是光咱村自己的事情了,已经是惊动了上面了,不说是直达天庭可也是差不离了。”
里正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李茂田做了快二十年的里正,没想到还能碰到这事啊,还能有这机会做点这个……这个……利国民的大好事,你们也没想过吧,我这心里真是……唉……我……好啦!我也不多说啦,我今天把老哥儿几个叫来就是为这水车队,咱村要弄十台水车,我琢磨着就挑了咱这几户,你们这几户都家境不错,都有闲钱把这个水车造出来,家里也都有大牲口,也有人,这各方面条件儿都符合。”
这时坐在下面就有人吱声了:“光说造水车,还什么利国民,咋利国民俺们也不知道,这都是当官的事,俺们就是想知道这水车到底有啥新奇?咱花银子造车,万一不好用咋整?”
“还有,那个什么水车队,谁敢保证就能把银子赚回来?说到底还不是让咱这些人先做试验吗?要是亏了,这银子可打了水漂了。”
“是啊是啊……”附和声先后响起。
“这能不能挣银子不知道,我就跟大家透个话,咱一共就十台水车,我造三台,我弟造一台。”说这话的康金山。
康金山刚说完,康银山紧接着就说:“我不是在这夸自己兄弟,我大哥家在咱村过的是啥日子大家都知道,靠着一样的山,喝着一样的水,出得一样的力气,我大哥家能把日子过成这样靠的是啥?大家伙琢磨琢磨,好钱儿都是给有脑子的人赚的。”
“我看康二兄弟说的没错,跟着康大哥干,一准儿行!”
……接下来,屋里的众人从窃窃私语开始变成了大声讨论,也有门外看热闹的不服气:为啥这好事就想着这几个富户,穷户为啥就不行,于是讨论又变成了吵闹。
“砰——”是茶杯敲桌子的声音。
“静一静,听我说几句。”是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娃声。
穆小溪不好意思的把敲桌子的茶杯放下,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尽量让自己显得突出而不突兀。
“各位叔叔大伯婶婶,这个水车队的事并不是富户和穷户这么简单的事,大家听过风险与利益共存这句话吗,这个水车队就是风险与利益共存,参与进来的人有一半的可能会挣到银子,虽然不多但能够解决种地的难处,这就是能得到的利益,但是还要承担一半的风险,很有可能这个水车不好用,或者没有人家愿意雇车灌水,那花十几两银子造这些水车又搭牲口又搭人的,岂不得赔死?”
屋子里的窃窃私语省渐渐消失了,每个人都在认真地听着这小姑娘的话。
穆小溪就又接着说道:“这就是风险所在。里正爷爷选出的这几户都是咱村里有能力承受这些风险的人家,即便是赔了,也是赔得起的。那个门外的……豆腐叔,你刚才不是说为啥没叫你家加入吗,我就问问,你家首先能拿出十多两银子造水车吗?狗蛋嫂子,你家没有大牲口咋拉车啊?另外,这万一要是赔进去十多两银子,你两家的日子可就过不下去了。”
有人在赞同地点头。
“但是像康大叔康二叔他们这几户,就算赔了银子心疼归心疼,但不至于过不下去。另外,这个水车队最主要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银子,是为了推广新式农具,让全天下的农民都能用上,帮着大家伙抢农时,提高咱们种地的效率,好多打出粮食来。”
说到这儿,穆小溪扫视了一圈,她看到,很多人的眼神中饱含期待。
“刚才我哥念的信里大家也都听出来了,上面的官家挺重视这个事,咱村只是一个先行的试点,如果试验成功,我想一定会在全国推广开的,这是一件好事啊,咱村里子一辈父一辈就这么种着这些地,如果能从咱们手里开始多打出几斗粮食来,这是多光荣的事儿啊!”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沉默了。穆老爷子坐在靠边的凳子上,看着那个众人瞩目下的自己的孙女,心里竟然一揪一揪地不好受,如果能好好待他们,三房也不会分家,仨孩子还会绕在自己膝下……
短暂的沉默之后,就是一阵叽叽喳喳的问询和争辩。
最后里正敲了板,就按照原来定好的计划来,康金山还怕那几户犹豫,拍着胸脯保证,赚了钱算大家的,赔了钱自己拿银子贴补给大家。
就这样黑石村的水车队成员定下来了,康金山家三台,康银山家一台,里正家一台,穆老爷子家一台,张老汉家一台,宋婆子俩儿子家一台,老抠家一台,柱子家一台。至于怎么造车,里正说等县太爷来听他怎么吩咐,大家也都同意。此刻一群人围在桌前看穆桐拿出来的水车模型,都赞叹设计巧妙。
穆小溪悄悄走到人群外的穆老爷子旁边,轻轻喊了一声“阿爷”,随后穆杨也走了过来,唤了一声“阿爷”。
穆老爷子有些尴尬,里正在旁边看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穆老爷子说:“多好的仨孩子啊,我要有这样的孙子孙女,得天天捧在手心儿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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