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仁以为己任

大厅里的目光都聚集在布里安身上，这可不是某些人都想看到的结果。

“父亲，他只是个自私贪婪的投机者！当然，这没什么错，我们都一样，只是没有他会演。”

不甘示弱的巴瑟猛然想起几天前的羞辱，出口诋毁。布里安听了轻轻点头，又摇头道。

“巴瑟大哥说的对，自私没有什么不对的，我也爱钱财，也渴望名誉，也追求力量，这些世上美好的东西，都可以成为人生的目标。对大多数人而言，私心越大，力量越大。然而，这样下去，就够了吗？人人如此，我就当如此吗？”

大领主波豪更加诧异地看了布里安一眼，那孩子讨论名利时依然神情肃穆，安详而沉稳，绝无动心。

“世上的一切美好，人人都想得到，得到的人快乐，失去的人苦恼。然而生命区区百年，留得住多少富贵风光，就连青春红颜，也不过如花落一场。有限的生命，没有多少时光可以虚度，善变的灵魂，不能因物质和虚荣而腐朽。”

说到这里，布里安周围的墙壁上悬挂的晶体灯，突然绽放出夺目的光彩，在漆黑的夜里里散射出不可思议的光芒。

说话者自己浑然不知，上座的大领主波豪不自觉地用手撑着座位站了起来，义子们则被异像惊得说不出话。

“人生苦短，道阻且长，在这纷扰无常的世间，没那么多俗物可以随身留存，日日轻装疾行，奋斗只争朝夕，都还嫌自己太慢。我要做的，只是找出属于我自己的大道。当领主，只是随其自然的一步而已。”

“那大道是什么？一条路？”

灯影重重下，波豪问话的脸阴晴不定。

“每个人的道都不一样，说不出，摸不到，却寻得到，就像一束光。我要用我的道，给他人留下我的光。如果非要给那道光起个名字，我愿意叫它‘仁’。”

“什么是‘仁’？”

波豪继续急切地追问道，布里安闭上眼睛，沉默思索了片刻，娓娓道来。

“仁，我只知道它在我们身上，暖暖的，照亮我的生命，让我学会坚强。它和财富不一样，可以把仁分给更多的人，不会穷尽，只会更强，能让有限的生命产生出无限的意义。这大概是女神赐给人最大的馈赠。”

灯光缓缓熄灭了，晶体闪耀后，开始纷纷无声无息地化作了灰白色的尘烟，室内的光线在慢慢变暗。

黑暗中布里安凛然傲立，一片温和而汹涌的气场在每个人心头回荡，久久不能平静。

“孩子，你真的是我的孩子，布里安.舒尔茨吗？那个我从费兰德捡来的，好几年才学会说我们语言的孩子吗？你的这些想法是从哪里来的？说实话，我忽然看不透你了，这不正常。”

大领主缓缓坐到椅子里，他从黑暗中只能看到布里安的轮廓。

几个义子对他的态度从看敌人，变成了看怪物。

“这家伙怎么回事？刚才怎么感觉像是晶化术？”

“这里哪来的晶华师？是错觉吧？难道是兽族的妖术？”

“非我族类，果然是诡异，眼不见心不烦，干脆撵他去松恩算了……”

“难道……真的是父亲眼光独到？”

义子们小声议论，而沉浸在自己感悟中的布里安也发觉了异常情况。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这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到底是拥有最与众不同的能力，就是一以贯之的赤诚之心。

或者用以前的话说，正能量。

眼前的世界，这种正能量似乎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而激发的途径似乎是他所践行的国学。

事情向着有趣的方向发展了，不过想要在这个世界前进，他的力量必然需要一个更接地气的解释，本地信仰也许就是方便法门……

“我还是您的儿子和仆人，我的父亲，我的忠诚不会改变。但我必须跟您坦白，您所看到的一切，事出有因。”

没有时间去深思熟虑了，他只能果断做出回答。

“你说，快说，我也不是被吓大的，希尔波斯最不缺的就是怪人怪事。”

目睹了种种异变的波豪也是迫不及待，他连连追问，旁边的几位义子也是目不转睛。

“两天前，第二轮月亮升起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女神把圣光送入我心中。我获得女神的慈悲和智慧，女神让我恪尽职守，先要去做一件即将到来的大事。”

说到这里他直视波豪的眼睛，目光如电，澄澈中带着犀利的锋芒。

“没有想到，这件大事，竟然是成为松恩领地的领主。小子无才，出身低贱，历练不够，本不该妄想。可是，女神的使命却不敢推辞，我们家乡有句话，‘’天予不取，反受其疚’。您是我的恩人，我布里安.舒尔茨从不敢欺骗您半分，这就是我的肺腑之言，希望您能信任我。”

他说完单膝跪地，用最庄重的礼节，向领主诚挚恳求，同时心里更是对消失的朋友默默致歉。

“布里安，我的朋友，对不起，我用你的名字说了谎言。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是这是生死境地，形势所迫，愿你的女神能理解。一切后果，我一力来承担。”

“布里安，你留下，我要考虑考虑。”

大领主不动声色地思虑了良久，在室内彻底变黑之前，终于一槌定音。

大局已定，其他人见此只能垂头丧气的出门。波豪全然不顾，自顾自在那里沉思。

带头的巴瑟，出门后就看见一个人影，顿时大声喝问。

“你是谁？刚才在这里干什么？”

“我是……领主大人的仆人，刚才……晶体忽然都灭了，我来给走廊这里换新的晶华，巴瑟大人。”

一个丑脸女仆战战兢兢地答道，手里拿着一篮晶体。

“身材不错，可是太丑，滚开别碍眼。”

正在上火的巴瑟在女仆翘臀上拧了一把，然后一脚把她踢得撞在墙上。他慢悠悠地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扭头，对后面几个无精打采的兄弟问道。

“喂！你们，有没有兴趣让自作聪明的狼崽子吃点苦头？”

“那当然了，谁让他使我们在父亲面前丢脸……真没想到，他是这样一个善于伪装的家伙，你能有办法？杀了？”

灰心的马蒂眼睛一亮问道。

“松恩这鬼地方，我本就没兴趣，让他去受罪吧。但是，他冒犯我多次，我绝不放过他！跟我去一趟公会吧，这么劲爆的消息，得让大家都知道。对了，记得多带点钱。”

巴瑟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握紧了拳头。

“我要先搞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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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波豪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神采奕奕起来。

他站起身，缓缓挪到窗边，让月光和冷气涌进房间。

“布里安，我的小儿子，你抬起头吧。女神的启示，终究是我不能质疑的。我第一次觉得，我是如此需要你。”

愁肠百转的布里安欣然翘首，他从领主的声音里已经知道了结果。

“布里安.舒尔茨，你听着”，大领主波豪用庄重的语调对他说道，“我，以希尔波斯伯爵的名义，在女神圣光的见证下宣布，你被任命为松恩领地的领主了。既然你说得了智慧，那就一定要做一个忠诚有为的领主，去好好找你的……大道。现在，起来吧！”

布里安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扶着地面的指尖微微颤抖。

“布里安，我的朋友，你看到，听到了吗？我在实现对你的承诺啊，我在向前前进啊，如果你还能醒来，我一定带你看到更好的风景！你给我眼睛，我给你……光明。”

他在心中一遍遍重复着，直到耳边再次响起波豪的声音。

起身的时候，身边已经只剩下领主大人。厅堂大门紧闭，领主大人本来欣慰的脸上，此时此刻又添了不少愁容。

“你现在的爵位是松恩男爵，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任命，我的头衔还是自封的哩。可惜我不能给你太多，你的一切开销只有一次性的一笔开拔费，作为补偿，你可以从军团里挑选自己想要的人手作为武装卫队。这个任命困难很大，所有人都不想承担。你太年轻了，将面对着我都不愿承担的压力，害怕吗？”

他面前的年轻人摇摇头，神态里带着执拗的坚毅。

“我们家乡有一句话，‘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领主大人转身面对窗口，微笑没有继续听下去。

“你的家乡都是兽人，有这么多好话吗？听着，三年之后，如果你治理不好松恩，无法为我还债，我的亲生女儿阿萝希雅，将被迫嫁给我的债主，比如南面的那些帝国伯爵们。”

怎能就这样随便决定她的未来呢？

我答应过她！

一瞬间，布里安眉梢略略翘起，瞳孔里露出冷冷的光芒。

波豪似乎毫无感情的话像重锤一样，又一次敲在他的心上。

“如果不这样做，只能把你的领地松恩，将被划给他们还债。我的私心是，最好有人能把松恩治理的好些，这样就能让领地比我女儿更有吸引力……”

这次，他猛然抬头，正遇到了大领主挑衅般的眼神，那是男人对男人的战书！

“二选一， 你要怎么做？”

时间在那个瞬间近乎凝固了。

冷峻的家伙，嘴角微微上翘，浑身迸发出惊人的魄力。目光里像是燃起了炙热的火焰，那是狼的目光，死不妥协。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全部都要！”

“又是你们故乡的话？你们故乡的人，管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叫什么？大傻瓜吗？”

领主大人饶有兴致地问，布里安摇了摇头。

“不是。”

“那还能是什么？”

“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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