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本来就心事重重的斯坦因，转头盯着操持宴会的儿子，又不住地瞅布里安，见他并不发作，还是一副古井不波的样子，才缓缓开口问道。

“布里安小子，又有什么事了？对我们松恩的招待不满意吗？”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他的身上，只见他站起身来，举起酒杯，一张冷脸的嘴角还微微向上挑了挑，看起来心情不坏。

“不，我很荣幸。我的家乡有句话，‘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已’，我喜欢水！如此贫寒的领地，能拿水招待我，是友善的象征，我用这宝贵的水，来敬老团长一杯！”

他的话是客气，但斯坦因的脸上却更加难看。

“你不要阴阳怪气的讽刺我们，水你没喝过吗？能有什么好的？如果你想喝酒，这里要多少有多少，来人给他喝个够！”

老寿星尽管脸上挺挂不住，但嘴上并不服输，他更是理解不了布里安受了侮辱，为什么还能如此镇定？

他的气质可真不像是雇佣兵，而像是一位有教养的贵族。

不过，贵族身份在松恩不是加分项，谁也不想继续被以自私刻薄著称的贵族骑在在头上。

下面举杯的布里安，坦然把水一饮而尽。

“水是女神伟大的恩赐，不应该受到轻视，而是成为人学习的楷模。我的家乡有句话，‘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读懂了能屈能伸的水，就能领悟幸福人生的奥秘了。”

除了斯坦因听了后若有所思外，其他的人都懵懵懂懂，鲍曼上前一步，粗鲁地对布里安嚷嚷道。

“水哪里有酒好！你想喝酒就说，别那么多废话……”

“住嘴！我的脸都给你丢光。布里安，你再对我说说水的事，看来你这几年，变化很大啊。是不是波豪教你的？难道他还能变了？”

上座传来斯坦因的训斥，鲍曼撇了撇嘴，大摇大摆地闪到一旁。布里安则侃侃而谈，他的态度沉稳而不是风度，让有些人都有了一种来上课而不是赴宴的错觉。

“大领主教会了我很多，他的经历让我明白，每个佣兵就像一滴水，需要有宽大的胸怀不断容纳，才能成为江河。水不会停留，停留只会让它腐臭干涸，要不断向前，流动自己，壮大自己，才能永远清澈。”

斯坦因陷入了沉思，其他人也似乎若有所思，布里安回头看看阿萝希雅，红发少女朝他翻了翻白眼，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悄悄地说道。

“你又来这一套。”

不是所有人都对布里安的套路司空见惯，松恩人就是如此，这不能怪他们，穷乡僻壤，与世隔绝，难免对外面的东西不明觉厉。

“布里安，说实话，我有点佩服你的口才了，看来波豪这次还不是打算羞辱我们，起码有几句中听的话，你是真想给松恩好处吗？”

听到斯坦因有几分赞赏的话，布里安向前了三步，慷慨陈词。

“老团长真是位有见识的人！我的故乡有句话，‘不因其人而废其言’，不喜欢我无妨，还可以听听我的话。其实，我没有那么自大，布里安·舒尔茨并没有比松恩任何一个人高贵，我只希望平等对话。如果不能彼此平等和信任，我们就没法和解。让更多的人了解我，并没有坏处……”

咦！斯坦因心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示意鲍曼。

“把我的孙子们都叫来。”

“什么？父亲要他们来？大几十个人呢，我可没备他们的饭。”

鲍曼一脸懵逼反问道。

满脸鄙夷的老人摆摆手，指着布里安命令道。

“别光想着吃！让孩子们来听听他的话，没坏处。他说的有道理，我讨厌波豪，不讨厌他儿子的话。有勇气的人，总得让自己试着前进一步。”

等到布里安优哉游哉地吃完三大盘烤肉时，会场里来了几十个年轻人，有的傲慢轻狂，有的不情不愿，有的睡眼惺忪，还有的望着酒食垂涎三尺，唯有一个红鼻子的高个两眼放光，自顾自走到最前面东张西望。

布里安对卡普·凯瑟报以微笑，卡普这下还有点手足无措了，也腼腆的笑了笑。

“布里安，你看到了松恩的惨状，你说说，我们因此恨波豪，难道有错吗？如果我们没错，那就一定是他错了。”

在众多子孙面前，斯坦因也正襟危坐，与站立在他面前的布里安·舒尔茨开始了还算客气的对话。

“是非对错，容我一会儿再说。我也想请教您个问题，如果您像我一样腿上中了一箭，您是把它拔出来丢掉，还是只嘴上咒骂，任它在里面肿大溃烂，最后截肢呢？”

布里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指着自己的腿没等斯坦因回答，斯坦因的一个孙子就抢着回答了。

“当然是拔掉了，你自己不已经拔掉了吗？你到底懂不懂打仗……”

“您看，这位朋友和我想的一样，我们都是单纯的性情中人，快乐而直爽。老团长，心里的箭和身上的箭，都能伤人，有什么区别呢？”

今天晚上的斯坦因，精神格外的好，他听了布里安的话，沉下脸摇头冷笑。

“好一张巧嘴，身上的伤可以好，心里的伤好的了吗？”

听了这话，布里安轻轻点头道。

“身上的伤，需要医生和时间，就能治好；心里的伤，没有医生治，时间只会让它加剧。想要拔出心里的箭，医生不能请别人，只能靠自己。”

“笑话，我们自己治得了自己，还用得着问你？波豪就是家族的梦魇，只能跟他不共戴天。”

斯坦因越答越气，不由得握紧了拳头，脸上薄薄的肌肉都在不断颤抖，纵然如此他还是觉得精力充沛，仿佛年轻了几十岁。

布里安则稳如泰山，句句应答都不乱方寸，丝毫不受客场环境的影响。

两人唇枪舌剑，互不让步，让总是用拳头解决问题的儿孙们大开眼界，没有人希望布里安赢，可是也没谁再轻视这个有勇有谋的年轻人。

“您不认为，就算没了领主大人，还有的是人。其实周围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成为您的敌人，冒犯来自于周围所有人，无时无刻，如影随形。我们故乡有句话，‘他人即地狱’，自己心里有地狱，看什么都是地狱。”

斯坦因张着嘴，愣了半天，猛地一拍桌子，大发雷霆。

“你那就是诡辩！”

周围的儿孙们见了老人如此暴跳如雷，纷纷脸上变色，甚至亮出了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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