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芳菲尽

上一辈子的经历，其实大多她都已经淡忘了，只记得她，母亲还有弟弟和姜家所有的家仆，卒于承乾八年戊子月甲辰日夜里。

那时她刚过完十六岁的生辰，姜宏因公务外出几日未归，那日夜里街上闹哄哄的，一队禁军闯进姜宅，手里刀锋亮得晃眼，不由分说便动了手……

姜清毓趴在院里的石桌上叹了一口气，她要怎么做才能让姜家脱离前世的结局呢？

重生归来霸气虐渣复仇走上人生巅峰的话本子她也没少看，一时看一时爽，一直看一直爽，可真真切切落到她头上，她反而忐忑起来。

虽然她是读档重来，但上辈子只是个养在深闺的懵懂小姑娘，知晓的有用信息……说不是很多都是抬举话。她就记得一句，因为临死，所以印象十分深刻--隔着高墙的巷子外头那不知名人士高呼的一句：“滇西王谋逆已就地处决，其同党全部株连九族，格杀勿论。”

姜宏从来不会跟她和母亲说朝堂上的事，但朝堂上分党派她还是知道的。所以，姜家被灭门是因为跟滇西王有联系。可是……滇西王谋逆？那个坊市里总说不务正业，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滇西王有不臣之心？他为什么要谋逆，皇宫里的美人更香么？姜清毓甩了甩脑袋，把莫名其妙的疑问甩出去。

这一世，她必定要护家人安宁无虞，不再重蹈前世覆辙。她细细思索过，这个时代是男人的舞台，她想要护住姜家光靠自己的能力绝对不可能。

她需要借助外力。比如在两年内嫁一个得力的夫家，在东窗事发时把姜家保下来。嗯，这个办法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以姜家的门第她要去哪里才能寻到一个符合条件的人选……

那么只剩自力更生。她如蝼蚁，不能逆转大事，所以入京后只能想办法跟滇西王府划清界限。

要怎样才能让芝麻大的小官拒绝权贵伸出的橄榄枝？

“唉。”她又叹了一口气。姜家家庭和睦，没有那些迷人眼的污糟事，父母伉俪情深，宋氏纯良，将她也养得心思单纯，实在不是块能算计人的料子。

罢，尚未入京，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

几日后，一家人聚在一处用饭时，姜父便提到京城来了调令，让她们早些打点收拾好行李箱笼，准备下月初进京。

姜宏才学出众，早些年乃进士出身，虽说并非进士及第但直入翰林做个编撰却并无不可。因为某些原由被外放到了绥远县，前几日姜宏办案时遇见一位致仕荣养的阁老，闲谈几句，阁老为他写了封荐书直达天听，于是便有了调令。

饭毕，她回了自己的小院子，继续给前几日画的那幅山寺桃花图上色。

画中桃花色彩层层渲染，光影变化宛若实质，深红绯红粉白嫩绿青绿深绿层次分明，庄严肃穆的古寺掩映其间，乍看便如实景般栩栩如生。画的左下角，拓着一枚没有署名的莲花印鉴。

京中多富贵，她家虽算不上是寒门，但平常过得其实也不宽裕。姜清毓挺愁的，因为入了京，单是银子就能难倒英雄汉。

上一世他们举家风尘仆仆进了城，望着那车水马龙人潮涌动川流不息的繁荣街道，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她家祖上没人进过京，人生地不熟且没人指点和打点，一开始就手忙脚乱，吃过不少亏闹过不少笑话。

等他们在城北一处狭小的院子里安顿下来时，她母亲已经变卖了大半嫁妆才艰难地维持住生活。

那些捉襟见肘的日子啊……

绘画，是她想了许久，正在尝试摸索的赚钱法子。

时下绘画品类繁复，工笔、白描、水墨、山水、建筑楼台，写意写实，应有尽有。她想从其中脱颖而出，就必得与众不同。

她习的画，与众不同之处便在于擅用光影和色彩的变幻使之达到以假乱真之地步。

这山寺桃花图只是她拿来练手的，卖肯定也卖不上价钱。她真正打算卖的可不是这个，而是一幅观音像。观音像她早就画好了，但就难在上色。

江湖话本子上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绝技和不传之秘，那在大邺国绘画的江湖众多派系中，颜料的调制方法就是画师个人的独门绝技，一般并不外传，惘论买卖颜料。

所以，她要画画，得先造出合用的纸和基础性颜料。比如她想得到一碟石青色颜料，须得先找到一块纯度高品质好的孔雀石，经过粉碎研磨等数道工序后才能得到头青，二青，三青等几个颜色深浅不同的粉状颜料，得到粉状颜料后需要调胶，调完胶颜料才算是做成了。

姜清毓极度怀念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的未来世界。

***

预备进京，他们一家要收拾准备的东西就太多了。

县衙里这个小院他们家住了五年处处都是生活留下的痕迹。院子后头有颗嶙峋的老核桃树，看着已有五六十年光景，也不知是哪一任县令栽下的，姜清毓姐弟两每年夏天都要摘了还未蜕皮的青核桃烤了吃，一直吃到夏末还能收获满满四五筐核桃；还有院门前那株挂着累累果子的枇杷树，是姜子衿小时候闹着非要种在那里的；枇杷树那面墙的墙角下绿油油长着几簇萱草和石菖蒲，是姜清毓非要种的……

虽然不舍，但这些都带不走，只能如老核桃树般留给后来人，只望后来人爱惜这些草木。

姜宏出自梓州昭宁姜氏，祖上五代也曾有人入仕，但都没出过大官。是以姜宏接了调令也给家里去了一封信报喜。

收到信的姜家族里上下都激动坏了，仿佛只要入了京封王拜相便指日可待。姜氏老祖宗还特地派人送了二百两银子用作沿路打点，姜宏的母亲也额外捎了二百两银子来。

姜家老宅离绥远千里余地，山高路远的平日里不大来往，逢年过节更是没法走动，算下来，姜宏也有五六年没回过昭宁老宅了。说来可笑，他夫妻二人带着两个孩子，仿佛隐居世外了一般。

宋氏的嫁妆铺子也得处理。姜宏在任上忙着的这几年宋氏也没闲着，嫁妆铺子打理得添了好几家，现如今要走了，只好都变卖了。

还有姜清毓东拼西凑攒下来的几种水色颜料，一箱子土黄和褐红的山石，她还没来得及打磨，只能先存着。

还有这些年添置的各色家具摆件，粗看明明不多，但光这些收拾下来，就是满满五车。

绥远地处偏僻，此地村民多是些穷苦的老百姓，但它在姜清毓的记忆中却像一个避风的港湾。踏出在这片土地就像是离开它的庇护，且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远，姜清毓很不舍。

就在姜清毓万般不舍下，姜家整好行装，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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