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有美人兮（二）

萧晗三人往校场去，经过一片杂草丛生疏于打理的缓坡时姜清毓听见细弱的猫叫声，三人反反复复从这条路上来回好几趟才确认不是姜清毓幻听。

这声音细弱得很，听着能辨出大体方位，却又时远时近让人摸不着方向。三个小姑娘只好慢慢搜寻。

最终，姜清毓在一片干枯又冒着嫩绿的枯草堆里寻见那只兀自乱爬，浑身乌黑只有四爪并下巴和颈腹部有一点白毛的半大猫崽子。

“瑾娘阿诺，我寻着了，在这边……”

大概只有姜清毓一只巴掌那么大，浑身脏兮兮的，身上有不少细微的小伤口，伤口里堆着些砂石和杂草，不知是疼得还是饿得，直叫唤。

姜清毓心疼得不行，忙拿手帕小心翼翼将这脆生生的小生命包了又用袖子团着轻柔抱进怀里，一抬头眼前景色骤变，却是不知身处何地了。

没有萧晗和齐莹的声音回应她。姜清毓一时几分茫然，她在书院里迷路了？

报国书院依山而建，与报国寺遥遥相望，占地逾二十顷，横跨几座大山头。教舍林立，九曲回廊蜿蜒，古朴石阶新绿，曲径通幽，花木扶疏，上有参天古树，下有鱼戏莲塘，风景一派独好，见之忘俗。

姜清毓不辩方位，更不晓得自己此刻到底在书院的哪个角落。书院里不允许自带侍人，眼前一排掩在竹林中的青翠小院，鹅卵石做径，风过绿波阵阵却并无半个人影。

往常她只往返于女院教舍和山门，初时震撼，后也曾觉不过如此，哪晓得今日才算是见识了这不过如此原是她不过如此。

姜清毓抱着小猫崽又往前走了有两炷香的功夫，幽幽的翠绿尽头出现蝴蝶样的紫色鸢尾花（扁竹兰）。仍是鹅卵石铺的小径，小径两旁开着成片的紫色鸢尾花，转过一棵高大的香樟树，出现一条长廊，长廊连接着一座八角凉亭，亭内围着十来个身穿烟灰色斓衫的年轻男子。

被鹅卵石按摩了一路的脚底板隐隐作痛，怀里的小猫崽似乎睡着了。她无心惹人打量，埋着头下了石阶欲往与此相反的青石大道下去再问路，耳边却飘来一人轻狂的言语：“……莲花先生，现下可真是什么样人都敢称先生，满身铜臭名不见经传的，成天藏头露尾无师无派偏外头那些傻子还追捧得什么似的，要我说是真不晓得他如何有底气将那些连传承都没有的破烂……”

有人附和：“苟兄言之有理。”

姜清毓脚步停住，顿了顿转身又往八角凉亭那边去了。当着她的面说她的画如何如何，她就是窝囊到家了也咽不下这口气。还未走拢，又响起一个淡淡的男声。

“苟师兄师承何派何人？”

那人笑了一声，与有荣焉：“不才师从衡阳山水派当家人王老，说来惭愧，余天资勉强，只习得师傅皮毛之万一……”

不等众人恭维这苟师兄，那淡然如清泉醴酒的声音又问：“那王老先生又师从何处？”

苟师兄被打断言语眉间蕴出不悦，宽大袖袍一甩，拱手又道出一位书画泰斗的名讳，预备慷慨陈词。

不料那朗润之声再次打断他的侃侃而谈，直问道这位泰斗师从何处，泰斗师傅的师傅的师傅等等又师从何处。此番将“苟师兄”问住，他顾不得不悦，抹了抹额间豆大汗珠道：“自然是……师自开山祖师爷处。”

听到此处，追捧莲花先生那派便有人笑出声来，甚是愉悦。莲花先生，何尝不是开山巨擘？

三四人一时羞赧，各自找了借口离开凉亭。姜清毓侧开身子让到路边，目送“苟师兄”几人狼狈而去。因着此事，苟师兄几人被笑了两月有余。

姜清毓只觉得他们活该。此乃后话。

当下姜清毓又往凉亭那边看了几眼，剩下的人围坐一团低声谈着什么。她也看不清谁是谁，又不好久站着那里探头探脑的，只得作罢垂首离去，却记住了那个淡淡的朗润之音。

他们面容看上去十分年轻，穿的却是游园比试主考官的服饰。早间萧晗跟她说过，报国书院的传统之一便是，会请部分已结业的上一届五百甲师兄师姐来担任当年的游园比试主考官。

她的画虽说坊间褒贬不一，但在文人雅士之间也有如此多的推崇之人……姜清毓一手搂住睡得香甜的小猫崽一手捂了捂脸，心中的雀跃就像身后鹅卵石小径两旁开得灿烂热烈的鸢尾花一样，步履轻快，脚似乎也不疼了。

***

报国书院，观景楼。

皇后文晏泠微阖着一双凤眸抿了一口茶，将茶盏随手递给身旁伺候的女官，抬眼看见湛蓝天边飘着两朵打卷的白云，便对身旁端坐的女儿曦和公主道：“阿柔，外间如此热闹，你也去瞧瞧吧。”

九公主轩辕柔与她母后毫无二致，冷着一张欺霜赛雪的面容略有些无聊地端坐着，闻言摇了摇头：“母后，儿臣陪您坐着就好。”她才不愿意出去搭理那些男学生。

“娘娘，文晏国公府的二位小娘子来了。”

“请进来吧。”

文晏锦文晏岚上了观景楼，跟皇后见了礼。皇后娘娘看她们一眼，略笑了一笑：“都是自家人就不必拘礼了，快过来帮姑姑瞧瞧哪张好看。”

文晏锦文晏岚便走过去，见皇后正在细看着人细挑出来的书画稿子。

文晏锦挑中一张极恢弘的水墨画，细看了才点头道：“姑姑，您看这幅。”

皇后偏了偏头，头上珠玉泠泠作响，颔首道：“不错。”

“回娘娘，此乃女院一学生所作。”

皇后便露出了自来报国书院的第二个笑，点着头又挑了四张出来：“不错，都赏。这几个男院学生，就赏上品文房四宝一副，女院的这位小娘子，上品文房四宝一副……再加一对攒叶芙蓉玉手镯。”

女官躬身应道：“是。”

皇后娘娘想了想又问道：“阿锦，可曾见到容归？”

“容归堂兄接了主考官的差事，似乎与崔二公子一同去校场监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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