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遇匪（二）

姬辞一行快马加鞭赶到仙女镇山脚，已是晨光熹微时刻，放眼目之所及，房屋皆是一片废墟，有的还冒着尚未散去的浓烟。

仙女庙前，好几位形容凌乱的少女凑在一处抹着眼泪，见着姬辞一路清冷从容行过来，皆看得有些痴。

不知何处突然蹿出来一个丫头跪到姬辞面前五步远，一张脸黑得碳也似的：“世子殿下，救救我们家姑娘吧，求求您世子殿下……”

翰墨往前挡了一步，眉头难得的一挑，眯着眼看了那张黑炭脸半晌，迟疑地问：“你是，南槐巷姜大人之女的侍女？”

那黑炭猛点了点头：“黑大哥，我是，我是，我叫秋浓，我家姑娘昨夜被歹徒追赶误入了仙女山里……”

翰墨：“……你叫我什么？”

“……大哥？”

***

白日里看起来仙气飘渺的仙女石像，在昏暗天色的掩映间，却像一头匍匐着蓄势待发准备随时一跃而起咬断猎物咽喉的巨型黑狼。姬辞一行大概料理完镇上百姓的事情，已是下午申时。

早先上山去寻人的暗卫，林林总总带回来一些本地逃进山去的乡民，其中却没有姜清毓。姜宏晚到一步，是在安置乡民时发现了一身狼狈的姜子衿才晓得闺女被追进了山里。

姜宏眼前一黑，气愤至极，嘴里念念有词骂着谁，紧跟着也要上山去寻人。姬辞拦了，问姜大人如何追踪，如何辨位，如何根据断枝判别人往哪个方向去。姜宏一问三不知，偃旗息鼓。暗卫发现有用的踪迹，姬辞亲自上山去寻。

“主子您看，这钗环应该是姜家小娘子的……”

“主子，往前五百步的东南，西南和西北都寻到了姜小娘子之物……”

姬辞接过那只雕梅花的玉簪子，捏在手里看了看，一声轻笑：“真聪明。”

“两人一组，分开找。”

山林里足迹杂乱，昨夜应当有不少人进了山，而这丫头又如此混淆视听，只能这样了。

暗卫都散开去寻人，那梅花簪在姬辞手中转了一圈，被收入袖中，他打量了一眼四周山势，选中一个方向寻过去。

姬辞循着细小的碎布片寻见姜清毓时，姜清毓嘴里正叼了个青红的不知名野果，并且正仰着头试图多打几个下来。

一头墨云一般的长发扎成凌乱的一束垂在身后，身上那件素白的衣袍几许泥泞几许血迹斑驳，颇为狼狈。

少年狭长幽深的眼眸里显露出几分极浅的诧异来。

七夕灯会时他曾见识过她的胆色，却也没想到看着如此柔弱的小姑娘，居然敢只身逃进人烟罕至的荒山野林里。而勇气可嘉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独自一人在荒山野林里过了一夜居然还活着，并且看起来没缺胳膊少腿……

姜清毓侧过头给自己擦汗，瞥见一身墨色劲装的美貌少年在不远处立着。她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扯起破破烂烂的衣袖使劲揉了揉眼睛。

可是眼前人影却仍然在。

一瞬间，她脑海里呼啸而过数个妖魔鬼怪的段子，惊得背后的汗毛都直竖起来。

姜清毓头皮一炸，“妖魔”未动，自己先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这荒郊野岭的，怎么她盼着谁来救她，谁就出现在她面前了？

虽她在后世待过那么些年，受过许多教育，可她仍不是个无神论者。姜清毓缩着肩膀悄悄往后退了退，小心翼翼地问:“请、请问你、你是妖怪吗？”竟还是看着姬辞身边的空气问出来的。

清贵少年略抬了眉，饶有兴味，没搭她的话。

“你是世、世子殿下么？”见那人没答话，姜清毓大着胆子又问了一句。

这声略不敢置信的称呼里没了往日那种疏离，透着几分恍若落水之人抓住救命浮木的激动。

“嗯。”

“你是真的？”

“如假包换。”

不对，山精鬼怪最是能蛊惑人心。

“……如今是哪一年，哪位帝王在位？”

“源顺帝，承乾八年。”

姜清毓就突然松了一口气，但开心不到一秒嘴角就僵住了。她现在这幅蓬头垢面的鬼样子……

嗯，不错，仪态，形容，都颇好……姜清毓僵立良久良久之后，干笑两声：“世子殿下您、您怎么来了？”

这姑娘，实在有意思得紧。每当他觉得她该受人欣赏得人敬佩的时候，下一瞬她就能闹出点让人啼笑皆非的笑话来。

“流匪作乱，有部分逃窜到了山里。”

原是来抓捕流匪的。

“那流匪都抓住了么？”

“还未曾，倒是先寻到姜姑娘了。”

姜清毓又是一阵不自在，脸上泛起几丝别样的绯红来，没话找话：“……那请问世子殿下，我的弟弟和姜家的仆役可否安好？”

“清点的伤亡之中并未有姜姓之人。”

那就是姜家的人应该安然无恙。姜清毓放下了心下一块大石，展颜一笑，明明那样凄惨狼狈的样貌，笑容却仍旧干净明媚。

原来这世上的女子，遇事并不只会啼哭委顿，也还有迎难而上宁折不挠之人。这个小姑娘， 笑容像一束冬日暖阳，摄人心魄又惹人怜惜。

那一瞬，似乎有一粒毫末种子悄然在心底最深处扎下根，形成一种阻滞，叫姬辞气不能顺却不得疏解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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