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墨鱼人

尽管在太空中生活的生物们并没有白天和黑夜的概念，但为了方便管理，风竹星空间站还是将22:00至7:00之间九个小时的时间规定为夜晚，在这段时间里，所有待在生活区的生物们都必须返回自己的房间，违者不仅会被关进拘留室呆上几天，并且还要支付一万元宇宙币的罚款。

因此，当空间站到处都响起警报声的时候，生活区里看起来仍是一片安宁的景象，没有引起丝毫的慌乱。

更奇怪的是，本应该进入警备状态四处巡逻的机器人，此刻竟也都休眠般沉默了起来，街道上只有为数不多的生物警卫在茫然地到处观望。

夜猫此时就藏身在这群警卫中，他不知从哪里偷来了一身风竹星警卫的制服，戴着封闭式头盔端着热能冲击枪，装模作样地在一条小巷子里四处检查。

确认这条巷子里没有别人后，他放缓脚步，低声问：“疑惑。火鸟你是怎么做到的？”

火鸟已经恢复了冰冷的声线，简明扼要地说：“借助服务器端口上传病毒，瘫痪空间站AI。”

夜猫点了点头，继续问：“轻松。我的警卫身份准备好了吗？”

“已存放入空间站总服务器，AI恢复运行后你会被认定为拥有3级权限的人类警卫，白龙崎，编号779542136。”

“认真。白龙崎，779542136......我还剩下多少时间？”

“十六小时四十八分二十一秒。”

“严肃。我需要在十二小时之内找出‘黑蜂’，火鸟，重述本次任务经历。”

“3215年6月1日，‘黑蜂’接受刺杀任务，内容不明；6月2日，任务指令被我方截获，知晓其所接受指令为，刺杀前宇宙生物学专家李杨曦教授，并获取某项科研信息；6月3日，‘黑蜂’得手，李杨曦夫妇于自家住宅被害，荒泽星系警方封锁星域；6月4日，荒泽警方无法追查到‘黑蜂’下落，于是向我方申请协助；6月5日，你我接受指派，伪装潜入荒泽星系；6月6日，由于星域封锁，你我所在货运船舱被扣留；6月7日，扣留；6月8日，扣留检查结束，正式进入风竹星十号空间站，被送达李杨曦生前住宅，后因房产纠纷等商业问题，划归至家具清单，由风竹星联邦诸蓄银行公开拍卖，转送至星际港口后，被李杨曦遗孤李岚盗取。”

夜猫藏在头盔下的脸依旧没有丝毫的表情，快要走到巷子尽头的他转了个身，慢慢地往回走，然后他说：“认真。‘黑蜂’资料。”

“17级宇宙通缉犯，半机械生物，3019年首次出现在天鹅星系，暗杀某帝国首相成功。之后的196年间活跃于多个星际文明中，记录在案的行刺记录共有2657次，成功率63%，所属组织无法查明。”

“认真。‘黑蜂’作案手法描述。”

“擅长近距离刺杀，疑似经过高智能化机械改造，多次在作案过程中采用伪装逃脱追捕，没有固定武器。”

夜猫的脚步顿了顿，转口问：“轻松。刚才拿到的档案你破解完了吗？”

“已完成，查明李杨曦实验室的位置，第一阶段目标完成，询问，是否开始第二阶段。”

“不安。先等等。”夜猫面无表情地深吸了一口气，淡漠无比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了一丝颤抖，“不安。刚才在空间仓里的时候，我始终都有着非常强烈的熟悉感，在这情绪引导下，打破档案服务器房间的大门时，我使用的力量已经接近了身体所能负荷的极限，这让我感觉很不安。”

说完，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手臂，尽管从外表上看，穿着厚实的警卫制服的他并没有丝毫的异常，但是他自己清楚，这只手的内部血管和经脉已经全部破碎断裂，短时间内是无法恢复了。

没有进入人类性感模拟状态的火鸟罕见地沉默了一会，隔了几分钟后，它才回应说：“我的数据库和你的大脑都经受过严重的损伤，相关的资料已经无法正常读取，对于你的问题，我无法做出回答。”

夜猫轻声叹了口气，也没有再说什么，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出了巷子，沿着外面的街道茫无目的地走着。

在互相沉默了一会后，火鸟忍不住提醒：“你已偏离第一阶段目标方向，是否需要指正。”

夜猫停下脚步，说：“难过。你能不能模拟一下我现在的情绪？”

“可以，进行第八万四千二百三十六次尝试。”

说着，火鸟的声线一点点温柔了起来，听起来就像是某个邻家姐姐在轻声细语一般：“小猫猫，伤心难过了吗？”

夜猫脚下一个踉跄，强行稳住自己的身体后，他急促地说：“慌张。我是让你模拟一下难过的样子，不是让你调戏我。”

火鸟咯咯一笑，继续温柔地说：“姐姐没有调戏你啊，我啊，就是不想让你太难受罢了。”

夜猫摇摇头，开始转移话题：“慌张。开启第二阶段的任务吧。”

“好的。这第二阶段啊，我们要赶去六号空间站，在李杨曦的秘密实验室里呢，来个守株待兔，等‘黑蜂’自己出现。”火鸟的语气绵绵的，还有些慵懒，那懒洋洋的样子，丝毫让人联想不起来之前的冰冷声音，以及那些过分到扭曲的尖叫。

听着火鸟这样说话，原本有些无奈的夜猫忽然一阵恍惚，他又体会到了熟悉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在很久以前听到过这种说话的语调，而且那个说话的人，对自己来说非常的重要。

察觉到夜猫走神的火鸟柔声问：“又想起什么了吗？”

“诚实。嗯，好像有过这么一个女性，跟你现在的声线很接近。”夜猫坦然地说，“畅想。或许是个曾经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吧。”

火鸟又一次沉默了。

夜猫回过神，用几乎没有知觉的左手拍了拍自己的头盔，淡漠地声音里满是怅然：“遗憾。是啊，曾经......”

火鸟恢复了冰冷的声线，它说：“任务时间还剩余十六小时九分五十秒。”

夜猫收敛起情绪，扶正了自己刚才差点拍掉的头盔，说：“冷静。我们出发吧。”

“路径已投射至你的视野中，保持匀速，一路上将避开所有警卫，抵达星际港平台后，保持低调，等待AI恢复后，你将会受到它的指令，驾驶风竹7号警卫飞艇升空，目标为前往六号平台进行支援。”

夜猫点头，然后他看到自己身前的地面上多了一列蓝色的箭头，歪歪扭扭地指向通往生活区上层的悬浮平台。

通讯器里仍然是一片吵杂，这个保持了数百年和平的空间站已经太久没有经历过如此大的破坏和损失，再加上AI系统还处于瘫痪状态，一切的自动安保系统都无法正常启动，哪怕是再怎么训练有素的警卫，都难以在短时间内弄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

夜猫沿着箭头的指示不断前行，这一路上也确实如火鸟所说，在走到平台上之前都没有遇见任何的警卫，而且就算是来到了早已聚集不少人的星际港平台，一身制服的他也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夜猫四下看了看，然后走到一面背光的金属墙附近，装作手足无措的样子走动了起来。

晃悠了一阵后，夜猫觉得时间查不多了，低声问：“冷静。火鸟，AI还有多久才能恢复？”

“预计十分钟。”火鸟的声音也跟着小了起来，虽然他们两个都清楚，火鸟的声音只有夜猫能听到，但自从它开始尝试模拟人类情感，像这种秘密对话，它都会习惯性地将降上几个分贝。

不等夜猫回应，火鸟忽然又说：“有生物接近。”

夜猫如同没有听到它说话一般，依旧胡乱地走动着。

然后，一条触手从后方伸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时响起了一个略有尖锐的声音：“您，人类，也是刚，从下，面，上来吗？嗯？”

夜猫装作刚刚才发现有人靠近的样子，慌忙地转过身，刚想说些什么，就很无语地发现眼前这个生物，他竟然认识。

来的正是之前帮李岚那个小女孩解围的墨鱼人警卫。

尽管当时夜猫以手表的形态待在盒子里，但火鸟黑进了平台上的监控系统，在他的视觉中同步展示了外面的情况，也算是记住了这个墨鱼人的长相。

准确地说，是记住了它的触手。

墨鱼人挥舞着自己的众多触手，努力地讲着人类语：“我，很喜欢，人类，啊，不，要介意，我见，你也自己，就来，聊聊，嗯？”

夜猫后退了两步，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想交朋友。

墨鱼人并没有被他的冷漠吓走，反而更热情地凑上前说：“你能听，懂，荒泽语，吗，嗯？”

夜猫点头。

墨鱼人兴奋地尖叫起来，它的触手上下翻飞，尖叫的声音也间歇性地扬起又落下。

火鸟及时地在夜猫的视野中放出了一行字幕，翻译了这墨鱼星人在说什么。

“海神在上啊，我刚才又被总部通知去打针消除记忆了，这个月都第五回了！我现在完全不记得我是为什么要消除记忆，只记得我刚被扎上针，警报就响了！没一会的功夫啊，给我打针的那个愚蠢的机器人竟然停下不动了！针还没拔啊！我自己从注射台上下来，衣服都还没穿好啊，就被通知要来平台集合！结果到了这里谁都不知道要干什么！搞什么海星啊！别的人还不愿意听我抱怨，我知道人类耐心是最好的，看到你就赶紧过来找你聊天了啊！”

这墨鱼星人喋喋不休了起来，看它的样子，似乎还要把这些没有任何营养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夜猫紧了紧自己的右手，强忍着揍它一拳的冲动，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吼：“愤怒。火鸟！那个见鬼的AI还要多久才能醒过来！”

火鸟冰冷的声音里似乎也带着火气：“十秒！”

墨鱼人还在尖叫，火鸟也还在翻译，夜猫更是还在强忍着暴走的冲动。

难熬的十秒终于过去，一阵斯拉斯拉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出，直接盖过了所有的吵杂声音，接着，一个中性又威严的声音响起：“我是风竹星十号空间站，在此宣布进入二级战备状态，所有警卫队请根据各自通讯器的指示安排行动，违背指令者将予以当场抹杀，同时所有人都请闭嘴，现在开始行动。”

夜猫长出一口气，他看了一眼噤若寒蝉的墨鱼人，不自觉地向一旁挪了几步后，才低头看了看自己偷来的通讯器。

上面浮现着一行浅红色的文字：“驾驶7号飞艇前往六号空间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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